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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5月1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自由天空
文章字数:1477

●雷云霞


  那时候,她总是留着齐耳的短发,在我一直以来的感觉中,这个长度的头发实在是有些短。几乎像剪刀对头发的拦腰截。虽是这样短的头发,却丝毫不能减损她的青春风采。细细的黑眼睛,一笑就找不着了似的。小巧丰满的嘴唇是她精致五官中最出彩的部分。
  她有着高挑的身材,却常常弓着背,好像随时想逃跑一样。你时不时在她肩膀上拍一下,她才会挺起胸来。我知道她有不少哥姐,总觉得她是这样一群兄弟姐妹中位居最后,父母再无精力悉心照顾的那一个。于是就那么潦潦草草长大了。
  她在饭店端过盘子洗过碗,双手永远是粗糙的,间或还得挂点彩。她甚至在砖窑里背过砖。这样的重活放在别的女孩身上那是不得了的事,在她这里却一语掠过。细致的描写通常只会出现在她的小说里,更多的关注往往投给了那个环境,爱憎分明,激浊扬清。对于文章中的主人公而言,如今我只有一个倔强身影的模糊印象。这让我联想到一种光明磊落的人性,一种处子般洁净的情怀。宁愿用柔韧的肩膀撑起属于自己的天空,也不会向世俗社会轻易低头,捐出哪怕只是一个浅薄的笑容。记忆中她是腼腆的,她的作品却大开大合。在她的笔下流转着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各种各样的人活跃其中。如同文字中的绿色食品,你能从中咀嚼到生活最初的苦涩和芬芳。那时候的她已经离开了校园,可能仅仅初中毕业,就走上社会打拼生活了。
  有一次,不知是约稿,还是通知开会,迫于当时还不发达的通讯,我不得不带着任务,在昔日迂回曲折的东关街巷中,寻找这个神出鬼没的女孩。可能是在她奶奶家,也可能是在她姥姥家,我终于找到了她。于是在我的感觉中,她仿佛仍然生活在昔日那些混乱的如今早已拆除的大杂院里。她出众的才气在幽深的巷道里脱颖而出。
  她断断续续地来文联。她的小说写在一沓质地薄脆的稿纸上。那时候别说是人们家里,就是办公室也没有电脑。作者的文章需要一笔一笔写在稿纸上的方格里,总是一厚沓。如今再忆那一沓又一沓的稿件,我会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一沓钱。她的手稿常常被她卷成一个筒子,进办公室后,会往桌子上随便一放。形同哗然打开一卷铺盖,首尾免不了微微上翘。你得按上几按,才能弄得服贴。
  她的小说散文都是好的。我总会想象她是一名大学校园的中文系女生,别的系也行。
  那一年我结束了在医院的护理工作,调入文联做编辑。多少年来我守在这张办公桌前,形形色色的业余作者来来去去,她是其中最醒目的一个。就如同整理出来的发黄的旧报纸上,也只有她的文章依然吸引我注意。
  昔日的女孩子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事实上我后来见过她。那一天,我在路边等人,漫望着街头的风景。她骑一辆庞大的摩托车,载着她的儿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是那样羞涩地笑着,说话时微微红着脸。如今即便近视,我也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的沟壑纵横。用友人的话说,现在我们再不收拾收拾头发,就会沦为一个婆子。记忆中她那张圆圆的红润的脸庞,岁月的风刀霜剑似乎无从切入。
  她写过一篇散文《有一只鸟飞来飞去》。我觉得她就是一只鸟,飞得从容自在,不惧风雨,也不恋彩虹。只是那么率性地飞着。当年轻的孩子唱那句,“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的时候,我会想起这一只小鸟。她曾经飞得那么艰难,却也飞得那么高远。
  止笔之时,想起一件趣事。别人说她还卖过衣服,在当时城里绝无仅有的一个大商场里。朋友来了,但见别人的摊位再冷清至少还有摊主在,她却常常毅然脱岗。我们习惯于对一个既定位置的盲目坚守,哪怕因此失去自由的天空。明知道意义缺失,仍然做着无谓的牺牲。于是当我的思绪随着二三十年前的访客好容易找着她时,她和人们围成一圈热火朝天打扑克的情景宛然重现:胳膊举得很高,摔下的牌啪啪作响。
  管它什么衣服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