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娟今年不知多大，嫁到哪儿去了？
　　她们村叫残虎堡，在晋蒙交界，地势很高。站在堡墙上能够看到内蒙的一些村落还有灰蒙蒙的远山，以及西北边一个白色的点子，那是一片水。
　　那年春天，青草才发芽，我来到这个村，住在亲戚家里。这个村有一伙女孩儿，从十五六岁到十七八岁不等，大约七八个人。她们一天到晚形影不离，走东家串西家，嘁嘁喳喳，打打闹闹。
　　有天早晨，我正在洗脸，她们来了，坐在西房炕沿上打毛衣，不时向我这边探头探脑，咬耳说话，嗤嗤傻笑。
　　我走过去，看看她们打的毛衣，都是旧线，颜色很杂，并且粗枝大叶，针线不匀，就由不住发笑，说：“假装打毛衣呢？你们打出的网兜兜，装苹果肯定漏不了。”她们就笑，一个说：“我们才学，一下哪有那么好。”一个说：“你笑话我们，你连这几下也不会。”我说：“这就是你们的营生，要做就做好，哄谁呢？”她们不说话了，挤在边上的那个姑娘说：“我们打得不好，我们村数丽娟手巧了，打毛衣，做针线，茶饭也做得不赖。”
　　我问：“谁是丽娟？”
　　她们说：“看你这话说的，丽娟就是丽娟，她在家喂猪呢。”
　　以后我认识了丽娟，她正处于发育期，剪发头，有点瘦，一笑就露出一对虎牙。因为常笑，常常用手臂挡住脸面。她的上衣旧了，袖子很短，腕子很长，手很粗糙，那是经常做家务的证明。
　　有天，我到她家闲坐，天黑了，她妈张罗着做饭。炕头上的面已经起好了，准备用去年的腌肉包包子。我要走，丽娟说：“我知道你不吃肉，我给你包些素包子。”
　　她用熟山药和了白菜豆腐，又到院里拔了几棵葱，倒了一股胡油。那馅子经过她的精心调配，蒸出的包子，散发着自然与大地的清香。
　　在这个村住了些日子，我想到稍远的内蒙走一走，丽娟妈对我说：“内蒙你不熟，那边有我家的亲戚，让丽娟领着你去！”
　　清早出发，太阳刚刚升起，田野有雾。翻过几道山梁，看到那个白色的点子原来是一个大湖，湖边堆满很多破碎的瓦片。湖的南边是一个村庄，丽娟说：“这是双古城，能捡到铜钱。”
　　双古城是内蒙的一个乡，有一家简陋的商店，我在店里买了两罐健力宝，给了丽娟一个。我给她打开，她喝了一口，不断地咂摸舌头，说：“这东西好扎嗓子！”我们在店里转了转，看到一种发卡，我给她买了，想到路上不断擦汗，又给她买了一块手绢。
　　我们在她亲戚家住了一晚。晚上，我和房东男人睡在东屋，听着窗外初夏的杨树发出莎啦啦的响声，听到屋后的湖水轻轻地拍岸。
　　第二天一早我们往回返，天热，路远，走得很累。过一条沟的时候，丽娟伸出手说：“拉我一把！”我把手伸过去，丽娟忽然红了脸，摇摇头，说：“你有媳妇，我不跟你拉！”我说：“拉手又不是结婚。”丽娟说：“不结婚就不能拉手。”我说：“好、好、好，你自己过。”
　　黄昏时分我们回到残虎堡，第二天一早丽娟来找我。她掏出一个手绢包说：“我还你钱，一共是四块七毛钱！”我说：“健力宝算我请你喝了，因为我吃过你们家的饭，你把发卡和手绢的钱给了我行了。”她想了想说：“成！”
　　一晃20年过去了，我常常想起丽娟，每每感受到她的纯洁和美好。我和她共同走过的那条路，我多么希望能再走一回。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丽娟已经是拖儿带女的人了，在茫茫的人海中，多歧的世路中，她拉住的，定然是一双相亲相爱的手；岁月可以使她老，但她清纯的心永远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