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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9月17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朔县年俗杂忆(五十八)
坐席
文章字数:2267

●陈永胜


  一
  坐席一词是朔县人的土话,也叫吃席,意思就是去吃请。如今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使用这个词了。但正头半月相互吃席的习俗依然保持到了今天。
  其实,“席”字并不土,《说文解字》一书也能查到,《辞源》一书共收录其六种义项,其中第四项就是“酒筵,筵席”,例证是:“《文选》南朝梁沈修文(约)应诏乐游苑钱吕僧珍诗:‘戎车出细柳,钱席樽上林。’”可见,坐席或吃席比吃请似乎含蓄了许多。
  我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是一铺土炕,上面铺的就是席子,高档一点的是用竹子蔑或苇子蔑编制而成的,光滑、结实、耐用、价高,使用的家庭不多;大多数的家庭使用的是一种用茭圪榄(高粱秆)皮编制成的席子,光滑却不耐用,但因价廉而颇受欢迎。
  “大孙子啊,明儿跟上爷爷去你老奶家里吃席。”最一开始听到这句话,我是十分的纳闷:“爷爷,茭圪榄咋吃哩?”
  “呵呵呵,咋就闹成茭圪榄啦?吃席就是叫你去坐席,吃馏碗子哩,那可好吃哩。”爷爷笑着说。
  到底是正月初几我就记不住了,反正是第二天中午,我和爷爷早早儿就坐在了老奶住的西正房炕上。老奶一个人在地下忙着:把一碗一碗的东西披上“披头”、浇上汤,放在笼床里开始蒸。“吧嗒——吧嗒——”,老奶边拉风匣,边和爷爷说着闲话。不大一会儿,蒸笼里的热气就一股劲地窜了出来,冲向仰尘。接着便有淡淡的幽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席分素席和荤席两种,最上讲究的要凑够八碗,称“八大碗”。其中,素席八大碗比荤席八大碗更为讲究。老奶知道我和爷爷都是吃素的,所以准备的是素席。
  “妈——,您儿专为麻烦哩,就咱娘儿三个人还吃啥席哩?”爷爷和我老奶说。
  “哎呀,你不看今儿还有谁哩?卬的大曾孙孙可是稀罕人哩。娃娃还怕是没吃过老奶的席哩呀。”老奶温和地说。
  曾祖母,朔县人称老奶或老奶奶。我爷爷是老奶的长子,我父亲是独生子,所以我就自然成了爷爷的长孙。老奶是清代光绪中期出生的人,对长房长孙格外重视,因此要给我和爷爷吃席,和老奶一个地下住着的东正房里的我三爷一家人却没有这种待遇。
  大约半个多钟头后,老奶的席就蒸熟了。
  “赶紧收拦好炕桌桌,给大孙孙端上来,娃咋也饿坏啦。”老奶一声赶一声地催促着我爷爷。
  “这一碗是好粉面做的‘红烧肉’,这一晚是粉面拌豆腐的丸子,这一碗是油炸豆腐,这一碗是油炸山药,这一碗是金针拌白菜。”爷爷往桌子上端一碗,老奶就给我报一碗的名。
  “还有一碗是糖蘸窝瓜。”
  “咦?妈,您儿的荤席呢?”爷爷惊讶地问。
  “妈怕荤气窜进素席里,你和大孙孙吃不香哩。妈今儿就和妞吃素呀。”老奶说着就先给我的瓯瓯里夹了一块“红烧肉”。这种“红烧肉”是用当地的一种“三不吃豌豆”加绿豆磨制的粉面做成的,油炸前先把出好的粉面染上一层丹红的吃色,再切成红烧猪肉片大小,给人的感觉像是红烧肉。
  “吃哇,这不是肉。”爷爷示范性地吃了一口后说。
  我学着爷爷的样子,夹了一片送到嘴里,只感觉未曾有过的香美,好像比母亲做的还香。至于说是什么味道,至今难以形容。这是我第一次跟着爷爷到老奶家坐席。回想起来,这大约是1971年正月的事。
  老奶的素席和我母亲的素席差不多,只是口感完全不一样。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的手艺原来也是跟着老奶学来的。
  二
  中国是礼仪之邦,有礼尚往来的传统,在亲戚和朋友之间,正月里,你如果到人家那里吃了席,那一定是要还席的。不还就是你的不对,是被人笑话的。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朔县人也陷在了贫困的地洞里,席往往是有名无实的,甚至连名也没有。烩一锅“三白片子”,飘上几朵灰白的油花花就算不错了。然而,即使如此,人们依然美名其为“席”,一部分人依然乐于去坐席,依然乐于来还席;还有一部分人则是穷得不敢去坐什么席了。因为坐席容易还席难啊。
  一碗一碗的席,与火锅或大烩菜比,最大的优点是保证了各种肉菜的风味,而且肉是肉、汤是汤,如果再装在细腻而又精致的景德镇或唐山出产的瓷碗里,那就更令人馋涎欲滴了。可是,做“碗子”也有弊端,首先是费工费时。其次是占地方,一个家用的四梢笼床顶多能放四碗。第三是不好圪对,一碗就是一碗,鸡肉就是鸡肉,羊肉就是羊肉,不像大烩菜或火锅一样,啥多啥少并无定数。第四是“席”是要讲究盛菜器皿的,七大八小的碗碗不好看,粗瓷笨碗也欠美观。因此,真正的“碗子”并不普遍。大概是人们叫的习惯了,正月里的吃请和回请,不管吃的是不是席,都说成是吃席或者坐席。
  1985年以后,朔县人的生活好转了很多,坐席之风很快地又一次时兴起来。
  1986年元宵节后,我父亲说是要请厂里的工友来家里吃席,让母亲给他们露一手。其时,母亲早已从我老奶那里学到了做素席的要领,露一手倒并不是什么难的事。于是母亲一个人提前一天就开始忙。
  母亲做的是四碟凉菜、八碗素席、一个荤火锅,另外还有油炸糕、馍馍和素饺子。父亲的工友们来了七八个人,满满地圪挤了一大炕,没一个是戒荤的,但偏偏都喜欢吃素席,等他们酒足饭饱回家后,剩下的往往是那一个火锅。1986年前,街上的饭店还很少,人们正月里请人坐席都是在家里的。
  翻过了新千年后,街上的饭店多了,档次也高了,再加上人们的光景也富裕了,一部分人正月里请人吃饭就从家里移到了饭店。虽说比在家里吃费钱,但方便又省事,很受人们的青睐。
  凡事一旦成了定律,就有些叫人头疼了,坐席和还席也是这样。如今,人们的生活节奏快了,正月里闲暇的时间也少了,楼房的空间也小了,如果遇上亲戚朋友多,一个正月里席是坐不完的,成了很大的负担。因此,近几年来,坐席的热度降低了不少。好事还是坏事,不得而知,但从社会学和民俗学的角度看,坐席频率的大幅度减少,反映了信息时代里人们的人情往来正在由浓到淡地发生着深刻的变化。
  风俗的变化,人们是想拦也拦不住的,那就随遇而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