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晚报 >
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3版
发布日期:2022年10月15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朔县年俗杂忆(六十一)
素席
●陈永胜
文章字数:3718
  民以食为天。过年要是没有好吃的东西,纵然是大麻炮炸红了天,倒底也是一件遗憾万分的事。因此,讲究吃喝就成了全国各地年俗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前,不少的朔县人家讲究大年初一吃一顿素席。
  一
  初一中午吃一顿素席,是针对吃荤的人家来说的;对原本就吃素的人家来说,也就无所谓了。1985年以前,我们家加上爷爷奶奶一共八口人,只有奶奶一人是吃荤的。每当过年时节,她老人家就得另备锅碗。自我记事起,每年的大年初一、初三和初十的午饭,爷爷奶奶都要和我们一起吃饭的。
  “他奶奶,今儿您就和我们一起吃素哇。”母亲总是在初一的早上就和我奶奶说。
  “那还用说哩!今儿吃一顿素,等于是全年吃素哩。”奶奶高兴地回答说。
  于是,奶奶就忙着准备给母亲打下手。“您儿就上炕看五儿(我弟弟的小名)哇。”我母亲这样说,多半是嫌奶奶的手艺不好,但又不敢明说,于是就用了这种“修辞手法”。奶奶似乎也明智,顺坡下驴地跨到炕上,解开被拴在窗框上的五儿的红裤带,一边逗着小孙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母亲说着闲话。回想起来,这大约是1973年的事。
  1973年,那还是一个很穷的年代,少盐没油的。不爱讲究的人家,干脆就是一锅“三白片子”,再加上一锅饺子。我母亲爱“穷讲究”,对“三白片子”不屑一顾:“那还能叫成是席呢?”于是,母亲尽其所能,把油炸山药、粉片子、豆腐、白菜、倭瓜和粉条各自放在一个碗里,凑成六碗,再浇上汤加上披头,放在笼床里蒸。
  “啊呀,像个席的样子啦,你妈妈的手艺好哩,快吃哇。”爷爷感叹地下着开席的“命令”。
  二
  朔县人说的席,都是一碗一碗地上笼蒸出来的“碗子”,最上讲究的是八碗席,也叫“八大碗”。与荤“八大碗”相比,素席的烹饪难度是很大的,好的厨子也往往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人们的光景一年比一年好了,素席也就敢排场啦。记得是1980年的大年初一,母亲就给我们做了一桌色香味俱佳的素席。那一天,天还未亮,我们还都在盖窝圪筒睡着哩,母亲就开始出“好粉面”了。“好粉面”是由我们当地出产的一种叫做“三不吃碗豆”或者是豇豆磨制成的面粉,比起“山药粉”来,它油炸时能挂住油皮、清香淡雅、筋骨丰满,是素席中的上等材料。为了区别于“山药粉”,人们就把这种粉面叫成了“好粉面”。
  把“好粉面”兑上适量的水,搅成稀糊状,倒在热锅里,然后用“泼面棍”来回地圪搅,待搅成了稠糊状的“拿糕”后,趁热倒在笼布上包起来,放在案板上用一块很沉的青石使劲儿压,压到二指高、颜色成了绿白色即可。这一整套的加工制作过程,朔县人叫“出粉”。粉“出”好后,切成像红烧猪肉片儿一样大小,放在滚烫的素油锅里炸好,这样就能上碗了。我母亲的“出粉”更多了一层工序,先出一锅本色的粉面,平摊在案板上的笼布里,然后再出一锅加了紫红“吃色”(一种食用颜料)面面的“拿糕”,均匀地摊在前头摊好的那一层本色的“拿糕”上,包起来压好。这样切好的粉片子就成了紫红和绿白两层颜色,炸熟后码在碗里,俨然和红烧猪肉没有什么两样。
  这“红烧猪肉”是第一碗,第二碗是素丸子,是用粉面、豆腐加葱末、鲜姜末等佐料制成后油炸的。第三碗是油炸豆腐块,
  大约三厘米见方或者是长条形状的。第四碗是油炸山药,大约四厘米左右的不规则三角形。第五碗是水蒸鸡蛋。第六碗是山药“出粉”,切成长方形的块儿。第七碗是扁粉条拌干豆角,扁粉条是用山药粉面压成的扁圆形状的粉条,干豆角就是秋初时节荫干的红豆角角。第八碗是糖蘸倭瓜。这就是我们家的素席,也可叫“素八碗”。当时朔县人家的素席的内容大同小异,不外乎粉、豆腐和山药这老三样。区别最大的就是上不上这碗倭瓜,以及烹饪时的具体做法了。
  三
  朔县人说的倭瓜,其实就是南瓜的一个品种,扁圆形的,大的有一尺来大,初熟时为墨绿色,深熟后变为红黄色,瓜瓤甘甜似蜜,品之如饴。加上白糖,上锅蒸出来后,妙不可言。糖蘸倭瓜好吃是好吃,可是想把一个秋天结下的倭瓜保存到过年是不容易的。
  每到秋天,母亲就选上两三个一尺来大的“顺眼”的倭瓜,先是放到院里的窗台上晒十来天,然后放在南房里,每天早上用干净的毛巾擦一遍。母亲说“这叫摆设哩”。到了冬天,南房快结冰的时侯,再搬到不住人的正房里“摆设”,等到这间房子也快结冰了,就搬到住人的正房里,再耐心地“摆设”。你看,这真是“倭瓜好吃摆设难”啊。没有耐心的人或是住房条件不具备的人家,想吃这碗糖蘸倭瓜还真不容易。似乎习惯养成了自然,如今我母亲依旧喜欢秋天买几个倭瓜来“摆设”。那么,要是没有倭瓜怎么办?也好办,换一碗白豆腐或清蒸白菜也是很好的。
  我们知道,荤“八大碗”是需要“披头菜”的,素席也一样,除去水蒸蛋和糖蘸倭瓜不用“披头菜”外,其余的都是必须的,而且和荤席的材料差不多,主要是把年前荫干的刀豆、金针先用开水泡开,再加上葱丝,然后倒在事先调好的加有各色调料的盆子里,浸上两个小时以上,使之充分入味。最后用筷子和汤匙披在装好的碗子里,上笼床先武火后文火蒸上半个多小时即可食用。
  “吧嗒,吧嗒,吧嗒!”我使劲地节奏飞快地拉着风匣,恨不能一下子就把
  “碗子”蒸熟了。
  “啊呀,风匣可不能这样拉,得匀匀儿拉才行哩。去哇,奶奶给拉哇。”听了奶奶的话后,我得了圣旨般地高兴地坐到了炕上。
  “吧嗒——吧嗒——”,奶奶不紧不慢地拉着风匣,这风匣的“舌头”倒也乖巧,仿佛通了人性,在奶奶的手里它就会哼起和谐的曲调来,蒸汽也便随之顶到了仰尘上。不知不觉中,我就在这美妙的“曲调”中睡着了。
  四
  “起哇,起来吃饭哇,看把娃娃熬苦的。”奶奶的声音把我从梦乡里拉了回来。这时,母亲衬着笼布,双手从笼床里端“碗子”,每端一碗,就双手捂在嘴边哈哈气,好像是在抢人似的。顷刻间,满屋子里便弥漫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清香。
  八碗素席有序地摆在红彤彤的炕桌上,景德镇的瓷器被映衬得顿时放出了光彩,碗肚子上的玫瑰花和开放在树上的一样鲜艳夺目。我这可不是瞎编的,我父亲不抽烟,但喜爱景德镇和宣化的日用瓷器,手头稍有个零花钱,就喜欢碟碟碗碗地往家里买几个,那时的景德镇和宣化的瓷器也是比较便宜的。所以,我们家里正月里吃饭向来是用景德镇瓷器的,也算是父亲的“穷讲究”吧。
  “啊呀,赶紧擩筷子哇,你们妈妈做的席,今年比爷爷小时侯的还排场哩。”爷爷由衷地赞叹道。
  “先给爷爷奶奶把酒满上!我们也满上!”母亲欢快地说。
  “来哇,干杯哇。呵呵,感谢党和政府,咱们的好日子又来啦!感谢你们的父母亲,他们用勤谨的双手换来了这桌丰盛的素席!”爷爷望着我们兄妹四人动情地说。
  “干杯!干杯!”在一片祝福之中,我们一家八口人分享了这顿我记忆中的头一次开了眼的素席。
  五
  “初一吃一顿素食,就等于全年吃素。”小时候我不明白奶奶和母亲说这话的含义,曾多次问过她们。奶奶说:“卬也不知道,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母亲说:“吃素好哇,吃素不杀生呀。”
  母亲说得有点道理,我后来也曾是这样想的。但我还是不知道这句话是否有来历,于是昨天请教了学识比较渊博的朔县人张国华老师。他说:“这要从佛教上找根由。北齐的时代(据今已1500多年了),佛教就已在咱们朔县盛行了,说明那时信佛的人不少。佛教讲究慈悲为怀,是不杀生的,绝对戒荤。然而,好吃荤又似乎是人的本能和天性,对不信佛的人来说,杀生动荤,倒底是有一种负疚感的。于是就想变通、找说辞,为自己的负疚感开脱。于是就说‘只要卬大年初一吃一顿素,就相当于你们佛家人一年吃素啦。卬的心也同样是积德行善的吆’。”倒底是张国华老师,他的说法也算是自成一家吧。
  改革开放后,人们的思想也发生了变化,不少人家就把“初一吃素席”的做法悄悄地变了过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句话说得多好哇,心善不心善,初一这顿素席是说明不了问题的。1985年我成了家,媳妇是吃荤的。父母亲怕亏待了自己的儿媳妇,早在这一年的腊月就宣布:“明年要开荤。”这个时候,我父亲由于经常在外开会学习,早已学会了吃肉;二妹和小弟在奶奶的熏陶下,也能吃肉了;我呢,原本是闻见羊肉味就“翻江倒海”的,无奈在同学和伙伴们的家里经过无数次的翻江倒海式的“洗礼”,终于也学会了吃肉。至今不吃肉的只有我的母亲和大妹妹。所以说,1986年我们家“开荤”也算是水到渠成了。但母亲依然坚持初一中午全家吃素。
  随着时代的发展,年俗也在慢慢地变化。改革开放以后,人们逐渐摆脱了贫困,不少家庭的初一也不再坚持完全吃素了。妹妹出聘了,爷爷去世了。母亲成了全家唯一的吃素人,初一做素席也就不再是“八大碗”了,有时是三碗五碗的,甚至是“一锅烩”的。说起来也奇怪,我父亲加上我和弟弟的小家庭,一共是十口人,竟然会齐刷刷地把筷子对准母亲的素菜,常常让我的母亲望着自己的素席碗哈哈大笑。
  “啊呀,你奶奶吃啥呀?”
  “你们吃哇,妈有素饺子哩。看来,还是妈的素席好哇。”母亲得意地抚摸着她小孙孙头顶上的“小火盖”高兴地说。
  不管是素席还是荤席,就风味来说,一碗是一碗的味道,绝对的纯正可口,但它的弊端是做起来麻烦,蒸起来费劲,尤其是住进楼房以后,人们的锅和笼床都缩小了很多,一个小笼床怕是连三碗也放不下,难以一次出笼。因此,不少人家就把“席”改成了火锅或炒菜。
  如今,人们饭菜中的油腻实在是太多了,也引发出不少的“富贵病”,正月里吃几顿素席之类的素菜是大有益处的。因此说,素席值得传承和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