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晚报 >
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3版
发布日期:2022年10月3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朔县年俗杂忆(六十二)
响铁炮
●陈永胜
文章字数:3662
  一
  “妈,您儿说多会儿就过年呀?”
  “去!到时候就过呀。”这是母亲心绪不好或者是手头营生忙碌时的回答;“可早哩,今儿才腊月初三,还有一个月哩。咋啦?卬娃倒盼不行啦……等妈多会儿给缝起新衣裳后就快啦。呵呵,到底是娃娃,多会儿就给妈长大啦?”这是母亲心绪好的时候的温和回答。
  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盼过年最大的心事就是响炮,而不是穿新衣、吃好饭。上文说响炮时故意留了一手,把响铁炮压下了,原因有二:一是铁炮到底和烟花爆竹不是一个序列。二是响铁炮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朔县人特有的取乐方式。
  二
  铁炮兴起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销声于八十年代初,时兴了十几年。铁炮的种类有“独葫芦”(一联)、二联、三联,直至十二联的。它是由车床机械加工出来的,高约十到二十厘米。“独葫芦”的直径约有四五厘米粗,中间约有2厘米粗的孔,用来装火药,底座上3厘米处有一个比毛衣针略细的孔,用来安装火药捻子。一联到三联的铁炮一般的都有一个两厘米厚的底座,这是为了撴在地上稳当而专门设计的。四联以上的就无需要这个底座了,以四联的来说,约有8厘米粗,八联的约有15厘米粗,12联的约有20几厘米粗,栽在地上是很稳当的,也就无需底座座了。
  七十年代朔县人还很穷,可是他们却又偏偏好响炮,然而这个炮又偏偏是个一次性消费的东西,“咚当”两声就仙女散花般地变成了碎片。铁炮却不然,只要有火药,便可以无止境地响下去。这也是一个穷则思变的小例证吧。这是铁炮诞生的主要原因。其次,那个时期朔县的机械加工业比较发达,除去雁北机械厂(朔州锅炉厂的前身)外,本县的机械厂、农机修配厂、玛钢车辆厂(玛钢厂的前身)等工厂的各类车床是很多的,加工个铁炮不费什么劲。再者,朔县有皮麻花炮社(花炮厂的前身),找关系寻些火药也是不费劲的事。一攒两凑,响铁炮的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三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只记得是大年初一的午后,大约是我七八岁的时候,第一次见我们巷子里的人响铁炮,观看的人很多,也很兴奋。是的,比响大麻炮兴奋多了。地点是在我们巷子口外的操场街上。
  “嗡咚——嗡咚——嗡咚——嗡咚——”
  这是一个四联铁炮发出的声音,比起大麻炮来,它的声音雄厚而又宽广,宛如电影《渡江侦察记》中小钢炮发出来的声音。
  响铁炮的第一步是,先把炮捻子安进炮眼里。第二步是,预先准备一张16开大的牛皮纸,从中间叠成两折,再用药匙把火药铲在这张牛皮纸上,然后捏住纸的前后角顺势倒进炮筒里,然后用一根筷子反复地在炮筒里按,直到把火药按瓷实为止。第三步是,火药装好后,至炮筒口还有四五厘米的封口空间,封口的材料是城墙里的红胶泥,口子封的越结实,响起来的声音就越好听。因此,人们格外重视封口这道工序。
  “能啦!能啦!”
  “往远站!往远站!”原先圪蹴着装火药的人双手举着装好火药的铁炮站起来,半似神秘半似得意地对着围观的人们喊道。
  这时,围观的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娃娃,都十分的听话,好像接到命令一样“哗”地一下退后了一丈多远。
  一般来说,装铁炮的人也是点捻子的人。如今我已记不清点捻子的人到底是谁了,姑且就叫宋三旦吧。模糊的印象是一个大后生,或是一位刚成家的青年壮士。只见他悠然地点起一根香烟,笑眯眯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朝天喷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神气地说:“再往后站哇,捂住耳朵,小心震聋哩。”
  “哈哈哈,快些点哇,数你脱寡哩。”
  说点就点了。刹那间,“嗡隆——嗡隆——嗡隆——”连续十声,震耳欲聋,比起上一次的四联炮来,更加夺人心魄。
  “再响一个哇,宋三旦!”
  “火药不多啦,剩下的初五响呀。”宋三旦扔掉烟头,拍拍两手似乎无奈地说。
  四
  看响铁炮实在过瘾。啥时候自己也能亲手点一个铁炮就成了我和伙伴们的共同愿望。
  说来也巧,1973年腊月的一天,我从玛钢厂的废铁堆里竟然捡到了一枚“独葫芦”铁炮,如获至宝,比从马路上拾到一块钱还高兴十倍哩。
  这个“独葫芦”铁炮已经生锈,土黄的色调,炮筒的内径约有老式的英雄自来水笔粗,底座子厚而大,好像有瓯瓯大小,放在地上甚是稳当。铁炮是有了,火药和捻子去哪里找成了我和伙伴们的一块心病,闹得我们一个腊月魂不守舍,无心念书。
  盼啊盼,终于盼到了大年三十,我们一伙小伙伴熬完年后,天还没有大亮就绕街转着捡“炮爪爪”。腿腿没少跑,可是到早饭前我们五六个人加起来也没捡到多少。
  “炮爪爪”就是点燃后未响了的大麻炮或鞭炮,以前我们捡来后小心地剥开皮,抖出其中的火药,然后用纸包成乒乓球大的圪蛋,中间插上一根编鞭炮的火药捻子,点着后“轰”的一声闪着紫红色的光,卷着一股带着浓浓硫磺味的黑蓝的烟腾空而起,我们一群娃娃们高兴得拍手跺脚不知如何是好。这种做法我们叫“触火药”。这一年因为我有了“独葫芦”铁炮,剥下的火药就舍不得“触”了。
  我们几个伙伴匆匆吃过早饭,继续埋头绕街捡“炮爪爪”,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中午时分,我们已转了大半个城,每个人的四个“倒插子”(上下衣兜)都是鼓鼓的,好像快要爆开口子的石榴。“这下可闹杠啦,我看够响十来下(铁炮)啦。”我说。
  “我看不够,要是再能捡到两个大麻炮就好啦。”伙伴赵五余的质疑我至今记得十分清晰。
  说来还真是巧,回到马神庙巷口头时,我们还真在一堆垃圾里捡到了一个“瞎了捻子”的大麻炮。
  “啊呀,真是好运气死啦!”我们一伙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兴奋地感叹道。
  五
  草草吃过午饭,我们带上各自的“炮爪爪”陆续来到巷子里的罗三家里,几个人围在炕上衬着半张牛皮纸开始剥火药。大约半个多钟头后,剥下的火药好像有半碗多,够响两三个铁炮了。我们于是赶紧下地,张罗着装铁炮。
  罗三学着宋三旦他们的办法先把捻子插进炮眼,然后倒火药,然后封口。我们十家巷共有十个大院,平均每个院有一亩多地,解放前曾经住着十户人家,所以叫“十家巷”。罗三他们的院子也将近一亩大,大门坐东朝西,三间正窑和四间不大的正房,剩下的就是院落了,很是宽敞。我们响铁炮的位置就选择在院子的西北面。
  铁炮点燃后,我们几个伙伴赶紧跑回东北角的窑窗台前,屏声静气地看着铁炮的捻子。“哧啦哧啦——”捻子在欢快地着着。
  “噗,嗤嗤——”铁炮并未响了,而是“触”了。我们全都有些傻眼。很快我们明白了缘故:口子没封牢或是火药没按瓷实。我们纷纷怪怨罗三马虎大意。
  接着再响。这一次我自告奋勇地充当了罗三的角色。装火药时,我先是用筷子筑,筑上三五下,再补一小撮火药。三五次后,火药就上了顶端,筷子似乎筑不动了。我还是不甘心,想往瓷筑,于是就朝院里贼一样地瞭,很快就瞭见南墙根底有一根一拃多长的螺杆,拿来后一等当,螺杆略比铁炮的火药筒细一点,“这下可合适啦”,我得意地自言自语地说。
  我先把“独葫芦”撴在一个方砖上,左手捏住螺杆,右手拿起一个条砖,像木匠钉钉子一样地轻轻钉了一下,火药一下就索了半截。
  “难怨那一声触了,到底是没筑瓷哩。”我说。
  “还哇哩,还哇哩。”伙伴们齐声附和着。
  于是,我又补满火药,先轻轻地拿螺杆按了一下,火药乖乖地下了一下。“我看能啦,填胶泥哇。”不知谁说道。
  “再捣上一下哇。”我不服气地说。
  说着,我把手里的条砖举起来,狠劲地捣了下去。只听“嗡咚”一声巨响,一根螺杆和半块条砖飞向了天空,另外那半块条砖却还捉在我的手里。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耳朵“铮”地一下什么也听不见啦。事后才知道是赵五他们把我搀扶回罗三家的炕上。
  六
  坐到炕上约摸一个多小时后,我的两眼还是看不见,耳朵虽说还是“嗡嗡”地响个不停,但已经能辨别清人们的声音了。
  罗三的妹妹叫罗五梅,虽说只比我们大两岁,但很懂事。“铁炮你也敢捣,戳天拐哩。”我知道这是罗五梅的声音。
  五梅舀了盆温温水,把毛巾浸湿给我擦了脸后说:“今儿你可叫你大往死打呀,是不是眼睛还看不见呀?先圪蒙上会儿哇,过一会儿就好啦。”
  到了天黑的时候,我的双眼果然就看清东西了,只是觉得左脸和左手火辣辣的有些疼,耳朵还在“嗡嗡嗡”地响个不停。正当我们准备各回各家的时候,罗三的父亲罗财也回到了家,听说我把铁炮捣着后,雷霆大发地把罗三臭骂了一通。我们见事色不对,逃兵一样地溜之大吉。
  我心中有鬼,担心挨骂,蹑手蹑脚地回到了爷爷家里,说晚上要和奶奶睡。奶奶不明就里,闻之大喜,立刻向我母亲说:“大孙子今儿黑夜在卬家睡呀,饭也不在你家吃啦。”
  “哎?你的脸上那是咋啦?灰楚楚的。”第二天也就是初二的早上,我回家后,母亲一看便问。
  “没咋哇,有啥哩?”我心虚地回答。
  “你照照镜子看!”
  我拿着母亲的大圆镜子一照,着实吓了一跳,满脸仅有右脸蛋下方是白净的,其余部位就像洒了一层黑芝麻一样,说不上来的难看。不看不要紧,一看马上感觉脸上有些疼。
  “到底是咋啦?”母亲瞅着我的脸追问。
  不得已我说了实话。母亲听后哭笑不得地说:“你个爬长货,我说咋夜来黑夜想和你奶奶睡哩,叫妈看看,还疼不疼啦?”
  “早就不疼啦。”我满口谎言地说。
  “再可不敢响啥铁炮啦。唉,我看你是狗改不了吃屎哩。”
  还真叫母亲说着了。险些儿出了人命,竟然没输了胆子,竟然在后来还敢响那个“独葫芦”的铁炮。如今想来实在是胆子比天也大。
  响铁炮固然惊心动魄,令人忘怀,但实在是危险又危险的事,十几年后也就自行消亡了。严格说,响铁炮只能算是一种短暂的年俗吧,七十年代后期出生的人是不会有一点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