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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12月0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朔县年俗杂忆(六十七)
熬 年
●陈永胜
文章字数:2915
  熬年是除夕守岁的俗称。守岁是在旧年的最后一夜不睡觉,熬夜迎接新年到来的一种汉族习俗。流行于全国各地。朔县人管守岁叫熬年,在读音上“熬”字不读ao,而是读nao,与挠痒痒的挠字的音和调完全相同。
  朔县的熬年习俗一直流传至今,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熬年的具体内容也在不断地变化之中。
  一
  关于熬年的起源,说法较多,归纳起来比较公认的说法是:
  太古时期,有一种凶猛的怪兽,散居在深山密林之中,人们叫它“年”,它的面貌狰狞,生性残暴,专食飞禽走兽和鳞介虫豸,一天变换一种口味,从磕头虫一直吃到大活人,让人谈“年”色变。后来,人们慢慢地掌握了“年”的活动规律:它是每隔365天就会跑到人群聚居的地方尝一次鲜,而且出没的时间都是天黑以后,等到鸡鸣破晓,才又返回林中。
  算准了“年”肆虐的日期,人们便把这可怕的一夜视为关口来熬,称为“年关”,并想出了一套度过年关的办法:每到这一晚上,每家每户都提前做好晚饭,熄火净灶,再把鸡舍羊圈拴牢,把宅院的前后门封住,躲在屋里吃“年夜饭”。由于这顿晚饭有凶吉未卜之意,所以置办得很是丰盛,除了全家老少围在一起吃饭表示和睦团圆外,还需在吃饭前先敬供祖先,祈求祖先的神灵保佑,平安地度过这一夜。
  吃过晚饭后,人们谁都不敢睡觉,坐在一起闲聊壮胆,直至天明。熬年守岁的习惯就是这样逐渐形成的。
  二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朔县人大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除夕这一夜熬年是个特例。
  我爷爷是虔诚的耶稣教徒,过年不垒旺火、不响炮、不接神,也不熬年,依旧早睡早起。在朔县,像我爷爷这样的耶稣教徒还不少,他们除去在穿新衣、吃好饭方面和我们一样外,其余过年的风俗基本上都不再遵从了。我奶奶也是耶稣教徒,但在过年这一天的忠诚度似乎不及我爷爷,她吃了“安神饭”后,总是急急忙忙地来和我母亲攒忙,擀饺壳、捏饺子什么的,更主要的是为了听我母亲的说笑,看我们兄妹的嬉闹。
  “您儿今儿晚上不念(耶稣)啦,也和卬一起红火呀?”奶奶一下就听明白了我母亲的话外音,立即顶了回去:“卬等妞红火完了才念哩。卬的媳妇吆,耶稣是耶稣,年是年呀,妞咋硬给圪搅在一起哩?看着孙娃们活蹦乱跳地过大年,卬睡不着哇。”
  “呵呵呵,逗您儿耍呢,倒当真啦。”我母亲笑着解释说。
  在朔县,像我奶奶这样的耶稣教徒也不少,他们既是忠诚的教徒,同时也又遵从当地的一些习俗,尤其是过年时的一些习俗。在我的记忆中,我奶奶每年的除夕,都是和我们在一起红火的,直到她去世的2001年。
  三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是一个物质生活十分贫困的时代。然而,穷有穷的欢乐,尤其是我们这些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孩子们,一年四季都有耍不完的游戏。熬年也不例外,仿佛就是专门为我们这些愣头青安排的一项活动。
  记得是1973年到1976年的连续四年的大年夜,我们都是在东关大队第七生产队“熬年”的。我们住的地方叫十家巷,我们同年仿月的孩子约有十来人,领头的人叫罗立山,小名叫罗三,比我们大三几岁。他的父亲是“七队”里的保管员,晚上负责下夜值班。“七队”紧邻大寺庙的西墙,我们十家巷位于大寺庙的东北侧,离“七队”不过百十来米远。
  那个年代,朔县人家家住着平房,一户人家不管有几间家,冬天只烧一铺炕。四口人一铺炕,八口人也是一铺炕,目的就是为了节省烧的炭。这种情况下,我们十来个孩子想寻一铺大炕简直就是一个白日梦。因此说,“七队”曾经就是我们熬年的乐园。
  大年三十的下午,我们就和罗三相跟上,到“七队”的办公室烧火,先把炕烧热。等到焰完旺火,吃了接神的烤馍馍后,便鬼鬼祟祟地各自从家里偷上一些瓜子、生黑豆之类的东西,要是没有这些东西,偷拿几颗山药蛋也是好的。然后我们一起小跑着往“七队”奔。
  四
  “七队”的办公室经过我们下午的格外关照,暖融融的,门一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一下子就暖到了脚后跟。罗三一边往门框上挂锁子,一边神气地从裤兜里掏花生,放在炕头上,我们也跟着掏出自己从家里偷来的东西。有葵花籽和番瓜籽,有黑豆和黄豆,也有山药和胡萝卜,都是生的。
  在罗三的指挥下,我们先加上炭,然后把火盖的背面擦干净,把火盖的正面对着火圈撴下去。火盖是生铁匠铸造的一种圆形的面子凸起的日用产品,它既是烤制食品的炊具,又是取暖用的工具,是和锅有同等重要性的东西,可以说,只要有灶火,就离不开火盖。我们把火盖反过来用,它就又成了一口平底锅,炒瓜子就蹦不到外边。
  “先炒番瓜籽!”
  “先炒花生!”
  “先炕片片!”
  ……
  我们为先吃什么吵闹成了一团。“妞不要叫号!我看先炒黄豆哇。”罗三不容置疑地说。我们一下全都愣住了,先吃炒黄豆是我们意想之外的事,可又拧不过罗三这条“大腿”。
  “黄豆就黄豆,赶紧炒哇!”三铁柱着急地说。黄豆是他带来的,大约多半瓯瓯,不到半斤,炒熟后平均一人不到三钱,不够塞牙缝子。接下来是“炕片片”。
  五
  炕片片,就是把山药切成薄片,放在火盖上烤,烤成黄虎皮颜色后最为可口。可是,那时的我们等不上“黄虎皮”,连五成熟恐怕也等不上就叼着吃啦。
  朔县不出产花生,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粮食及农副产品又禁止外调,所以那个时候不要说吃了,就是连花生皮是什么样儿的也有一大半的朔县人不知道的。罗三的二哥叫罗立堂,在运城当兵,每年过年前给家中寄十来八斤花生,半巷子的人都能跟着尝尝鲜。罗三那一年给我们炕的花生大约有半斤多,我们一人只能分十来颗,人人拿在手里都舍不得吃,看着花生“嗤嗤”地笑。
  炕花生是我们的压轴戏。一番折腾后,大概离天亮也不远了。此时,我们自由组合地开始下象棋、下军旗、打扑克——“捉王八”和“脱裤子”什么的都有。炕片片和下军旗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有就是那铺大炕,经过一个下午的预热,再加上刚才的那一番猛火,说话之间,炕头上的席子就快要冒烟了,我们就赶紧撩起席子给炕上洒水降温。尽管如此,炕仍然像个火盖盘,圪蹴起来脚板烫,坐下后屁股烧,辗转反侧,扑克也似乎耍不在心思上了。
  还好,天空的星星很快就要回宫了。我们也收了玩耍的摊摊,准备着绕街捡“炮爪爪”了。
  六
  彻夜不眠地熬年,似乎是我们这些愣头青们的专利。成年人特别是有了娃娃圪蛋的成年人,年也是要熬的,但大多数的人都是吃完接神馍馍,再把旺火炭接回灶火后,就等当着睡了,因为初一还要早起呢。只是讲究不能脱了衣服睡觉,怕“冲”了接回来的“神”。
  电视机普及到寻常巷陌后,人们的熬年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1982年前后,朔县的黑白电视机还很不常见,我们巷子里大概也只有两三台。记得是1981年的正月初几开始播连续剧《霍元甲》,我们都到蔚福成的家中看,炕上地下都是人,水泄不通。我们家的电视机是1983年买的,到1986年看“春晚”的时候,巷子里的电视机就不算稀罕了,蔚福成家的“壮观景象”也就不再有了。
  1976年前出生的朔县人,大概也曾有过彻夜熬年的经历。“80后”的人大概就没有这种经历了。“春晚”把人们的两条腿牢牢地拧在了电视机前,使之欲罢不能。新千年以后,互联网迅猛发展,网上熬年也就应运而生了。
  七
  炒黄豆、炕片片、下军旗、打扑克、捡“炮爪爪”的熬年方式,固然有些寒酸,但与目下的封闭的独来独往的“熬年”方式比,还是有它的过人之处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认识,而是有此经历的人们的共识。
  去年正月,我们几个儿时的伙伴聚在一起,最感兴趣的话题之一就是回忆少年时期熬年时的“精彩片段”。
  是啊,这是一段抹不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