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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12月17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朔县年俗杂忆(六十九)
焰旺火
文章字数:3922
  ●陈永胜
  一
  朔县人过大年:
  有啥没啥,当紧不能少下旺火;
  光景发旺,全凭烧上;
  不焰个旺火,那可要多拦兴就有多拦兴哩;
  ……
  从中可见,当年朔县人对旺火是情有独钟的,甚至到了奉若神明的地步。如果说灶王爷、财神爷以及诸神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神”,寄托于人们的精神世界,那么,旺火则是一尊看得见、摸得着的“神”,它把人们的精神世界烧得火红——火红——火红。
  旺火流行于山西、河北、内蒙古和北京等地,其中尤以山西为最。在山西,又以晋北为最。在晋北,怀仁人说他们的旺火最高最大,能着三天三夜,此话不假。然而,朔县人的旺火,在形体上虽说着不了三天三夜,可它却着在了人们的心坎里,而且一着就是三百六十五天。就这样,年复一年的过大年焰旺火便流传到了今天。
  二
  用矿物学的理论来解释,煤和炭是一个概念。它是一种可燃的黑色固体,主要化学成分是碳、氢、氧和氮。在朔县人的眼中,煤和炭基本上是两个概念:块状的叫炭,也叫大炭,体积一般在拳头大以上,大的有二尺见方大,100多斤重。粉状的叫煤,一般指的是本地黄杏大小以内的颗粒和面面。鉴于炭和煤之间的分别,也就是体积在黄杏到拳头大小的叫坷垃炭。煤是不能用来垒旺火的,大炭最好,坷垃炭次之又次。
  旺火在朔县到底有多少年的历史,恐怕已很难考证了。相传是很久了,“久”在煤窑问世之前,那时的旺火是用树枝和木头架起来的,形如现在的篝火。据《朔县志》记载,隋唐时期朔县就开始了煤炭的开采,宋代时已有了煤窑。粗略估计,用炭垒的旺火很可能在明代或更早的时候就在朔县流行起来了。
  在朔县,除去信奉基督教和天主教的教民,其余人家过年都是要垒旺火的。我小时候,我们巷子里的人们一般都垒一大一小两个旺火。小旺火焰于晚上六七点吃晚饭前,名之为“安神”,是时,响一两挂鞭炮和若干枚大炮就行了。大旺火焰于晚上十一点后到十二点前,名曰“接神”。其实,大多数的朔县人,尤其是城里人过大年大都喜欢焰两个旺火。如今一些农村还有这种风俗。
  三
  朔县的炭,无论是北山脚下的还是南山跟前的,其质量都是逊色于平鲁的,原因是它的热量小、含硫高、灰分大,用土话说就是“劲气不大”。因此,垒旺火若有平鲁的炭,那就再好不过了,尤其是平鲁下面高村的炭,最受朔县人的欢迎,称之为“面高炭”。不过,这是相比较而言的说法,朔县的炭也是很不错的,焰着的旺火,同样是光芒四射的。
  朔县人最忌讳垒起后的旺火中途倒塌或被人撞倒,更忌讳旺火未冒完大烟或燃烧到高峰前倒塌,认为这是很不吉利的事。小时候,每到大年三十夜晚到伙伴们家里玩耍,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句话就是“不敢瞎跑,当紧不要触正人家的旺火”。要叫旺火不倒塌,有两个因素需要注意,一是炭要破好,二是垒法要讲究。
  人们买回来的炭,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垒旺火前需要用板斧顺着炭的纹理劈开,厚度一般在3到8厘米之间,然后再敲打成大小不一的长方体,这就叫破炭。在垒法上,一层一层的炭要错开缝缝,就像盖房时垒砖一样严谨,同时炭与炭之间要留下适当的火焰出口。旺火的形状,则根据各自的爱好,有的人垒成了圆锥形,有的人垒成了圆鼓形,有的人垒成了宝塔一样的方形,各有千秋。大致有40至80厘米粗,50至100厘米高。一
  般而言,垒一个旺火需用炭50至200斤。
  旺火有在平地垒的,也有起高垒的。我小时候,父亲喜欢在一个凳子上撴上一个直径有60多厘米粗的大铁盆,里面装满土,再在上面铺上两层条砖,中间预先留下火口,铺上一层厚厚的绒柴,上面撴上一捆碗口粗的旺火柴。这旺火柴最数红松木的好,有焰、耐着、劲大,杨柳木是比不了的。旺火柴撴稳当后,破好的炭早已闪着黑紫色的光芒等待着主人的检阅。
  旺火垒好后,还有一道工序是把一个竖写在红纸上的“旺气通天”的旺火签儿粘在旺火的头顶。远远望去,犹如古代大将军头盔上飘着的那一束红缨,好不威风。阳光照射下,旺火周身闪烁着紫蓝色的光芒,向着全院的人们微笑。还有的人家喜欢给旺火穿一身彩色的纸裙,远远看去,比朝鲜姑娘还好看。它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是,即使旺火没垒周正,也遮掩了过去。颇受旺火垒得不好看的人家的喜欢。
  上个世纪70年代前出生的朔县男人们,不会垒旺火的人是不多的。大多有“奶功”。小时候,七八岁的时候吧,大人们垒旺火,娃娃们就在旁边用炭渣渣学着垒,等到十一二岁的时候,也就无师自通了。
  四
  过去的朔县城,如今叫朔州老城,曾经大都是四合院落,布局比较井然。新中国成立后,大多院落住着多户人家,比如说我家这处院落,一共住着五户人家,我爷爷和奶奶信奉耶稣教,不垒旺火。其余四户人家都在自己的家门前垒一个或两个旺火。我记得,从1974年到1983年,我们家和西房里的林叔叔、武叔叔都喜欢垒一大一小两个旺火。我家的小旺火固定不变垒在大门里头。西房的武叔叔则是一大一小并列在家门前。朔县人的“接神”旺火大多在夜晚11点多些开始点燃。
  把旺火点燃,朔县人叫焰旺火,也叫扇旺火。1976年以前,朔县人的旺火或南北、或东西两面都留着火口。旺火点着后,两个人拿着拍拍对着两个火口使劲地扇,直至冒罢大烟。
  我们院里四户人家的旺火一般都是晚上10点50分开始点火,然后互相帮忙扇,扇了一家扇一家,轮着扇,十分紧张,十分费劲。旺火点燃后,如果不扇,很容易造成引火的绒柴着完了也引不着旺火柴,或者是旺火柴着完了也引不着旺火炭。容易被“降死”。要是这样就麻烦了,“黑了旺火”同样被认为是很不吉利的。因此要使劲地扇,扇烂了拍拍也在所不惜。
  拍拍是我们当地的一种炊事用具。它是用高粱秆出穗的那一节手工
  制作的,上下两层,一层南北向,一层东西向地用线缀在一起,然后裁成圆形或方形的,圆形的用来当锅盖或笼床盖。方形的当面板什么的,十分好用,用来扇旺火就比圆形的风大。在男人们起劲地扇旺火的时候,女人们常常是穿着新衣服围在一起评头品足地“哈哈哈”笑。“这个男人会扇”“那个男人没劲”的“评论”不绝于耳。旺火在拍拍的扇动下,卷着一股又一股的浓烟冲天而起,突然“轰”地一声,旺火红了,女人和娃娃们“啊”地一声惊叫起来——旺火亮啦。扇旺火的男人们也停了手中的拍拍。很快一股浓烟“呼”地一下又窜了上来,红了的旺火立刻又暗了下来。“不行,还得再扇。”女人们虽说不会扇,但指挥起来倒挺在行的。经过如此几个回合,大约20多分钟后,旺火的大烟就很不情愿地被拍拍扇跑了,留下来的便是一个通红的旺火,一个通红的小院。
  五
  大约到了1976年,我们巷子里的人们,焰旺火开始用风匣了。既省劲又省拍拍。“以前我们咋就没想起家里的风匣呢?”“啊呀,咋就没想起来呢?”我想,大概是人们嫌搬腾家里的风匣麻烦吧。1981年后,手摇皮带轮风匣流行起来,不久电风匣也潮水般地进入了家庭,焰旺火就更轻松了。
  晚上11点开始焰旺火,一般在11点半左右,旺火就冒罢了大烟,12点多着到了高潮,旺气直冲云霄。此刻,各家管各家,鞭炮、大炮一个劲儿地响。到1985年前后,市民们的光景普遍好了起来,花炮的种类也一年一个样地多了起来,旺火也比七十年代的大了许多,要不是城里人家院子的空间有限,旺火还不知道垒多大呢。
  大约到了晚上1点多,炮也响得差不多了,旺火从里到外燃得通红,袅袅的轻烟,仪态端庄地飘向天空,宛如成熟少妇逛街时的雍容和优雅。此时,一家人伸出双手围着旺火烤,正转三圈烤,倒转三圈烤,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自己来年最想做成的事。
  六
  旺火烤完后,各家的主妇又从家里端出一盆花馍馍,用筷子扎住举到旺火前烤,大约七八分钟后,就烤成了一个红黄红黄的圪蛋,掰成两瓣后,白面的幽香便喷薄而出,钻进了人们的鼻孔,流进人们的心田。如今想起来,真是香死个人啦。
  母亲把烤好的六个馍馍端回家,又化了六碗红糖水,说:“先让来咱家的神来吃,然后咱们才能吃。”看着我们兄妹馋涎欲滴的眼神,父亲笑着说:“吃哇,神早就吃完了。”那时我弟弟不过四五岁,总是会问:“妈,神在哪哩?咋不用筷子呢?”
  “赶紧吃哇,小心惊了神哩。”母亲温和地说。
  吃了烤馍馍,喝了红糖水,全家人的脸上汗津津的,荡漾着无限的春光。抬眼望望窗外,红彤彤的旺火迎着寒风站在院子里,祥光映红了天,映红了地,更映红了人们的心。
  我小时候,朔县人还有个讲究是,旺火燃烧完的第二天不做清理,一直等到初五早上“送穷媳妇”时才一并清理的。原因是朔县人有初五前不倒垃圾的习俗。大约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人们逐渐感到,从初一到初四,燃烧后的旺火堆在院子里,既不美观,又影响出入,还有一点就是正月里西北风多,旺火的余渣余灰不清理,院子里的环境就会受到污染,于是人们就不约而同地于初一的大清早或初二大清早就把旺火的灰渣清理出去了,也有的人家把清理好的灰渣装在尼龙袋子里,等到初五早晨送“穷媳妇”时和其他垃圾一起倒掉。
  七
  旺火固然千好万好,但有一个很大的缺点是污染环境,以朔县城内为例来说,改革开放以后,随着收入的增加,人们的旺火一年比一年垒得大。再加上随着人口的增加,原本的大院纷纷改建成了小院,户数也就随着增加,到了过年,旺火也就自然多了起来。这样一来可就不得了啦。
  还有一个现象是,改革开放后,城里城外的沿街商铺逐年增多,不少商家喜欢过年时在商铺前垒个旺火,小则半人高,大则两三米,夜幕降临后,陆续开始点燃,一直持续到夜晚11点多。到了2000年前后,住宅小区雨后春笋般地诞生出来,虽说住进了楼房,但人们依旧还是放不下那个梦魂萦绕的旺火,于是,或者一个小区垒一个,或者一栋楼前垒一个,或者一个单元楼前垒一个,都是高出一人的大旺火,燃烧后的浓烟就可想而知了。
  大年三十,从夜幕降临开始到凌晨两三点,一个朔州城笼罩在滚滚的浓烟之中。
  前几年开始,我省实行“禁燃禁放”,朔州城里的旺火基本上退出了人们的视野。随之而来的是电旺火的兴起,不过由于自身的缺陷以及人们观念因素,至今没有成了气候。不过,消失也是一种美,那就让旺火的印记永远地留在我们的心灵深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