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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12月2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朔县年俗杂忆(七十)
压岁钱和拜年
●陈永胜
文章字数:3906
  翻过了除夕,新的一年就开始了,文气一点的说法就是一元复始。春节期间,长辈给晚辈的钱叫压岁钱,亲戚和街坊邻里之间的走动叫拜年。
  一
  压岁钱最初的用意是祛邪,也叫“压祟钱”。“祟”,远古传说是一种凶猛的怪兽,专门以吃孩子为能事。据说压岁钱可以压住邪祟,因“岁”与“祟”谐音,晚辈如果得到了长辈的压岁钱,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这新的一年。
  据有关文献记载,压岁钱最早出现在汉代。最早的压岁钱叫“压胜钱”或“大压胜钱”,这种钱并不是市面上流通的货币,而是为了佩戴玩赏而专门铸造成钱币形状的辟邪品,以红线串成若干,挂于孩子的胸前。清代《燕京岁时记》关于压岁钱有这样的描述:“以彩绳穿线,编做龙形,置于床脚,谓之压岁钱。尊长之赐小儿者,亦谓压岁钱。”民国以后,时兴用红纸包上一百文铜圆给晚辈,寓意长命百岁。新中国成立至今,压岁钱风俗依旧流行。
  朔县城里的人有正月初一不出门的习俗,这里的门指的是东西南北的四个城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北城门、东城门和西城门相继被拆除,门也就无所谓门了,这一习俗也随之逐渐松动,如今讲究的人基本上不多了。
  记得是我六七岁的时候,那时还离不远母亲,除夕夜里焰完旺火后,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啦,枕头一挨就飞进了梦乡,熬年也自然成了大人们的事了。
  “吧嗒——吧嗒——”我梦见了母亲在拉风匣。
  “起哇,你奶奶都吆喝过三回啦。”母亲一边撩起我们的盖窝,一边大声地说。
  “妈,奶奶吆喝卬做啥呀?”
  “赶紧起哇,楞圪蛋,爷爷给压岁钱哩。”
  钱,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六七岁的娃娃,除了吃就是耍,啥也不知道,可一说起钱来,竟然也是眉开眼笑的。母亲一边给我妹妹穿衣服,一边安顿她说:“到了爷爷家,先要说爷爷过年好!奶奶过年好!给爷爷奶奶拜年啦。”
  我和妹妹的衣裳还没穿好,奶奶就又忙着来督催了。“外头真冷哩,给娃娃捂攒好哇。”奶奶温和地对我母亲说。
  “看把您儿给玄乎的。”母亲笑着说完后,还是给妹妹扎紧了头巾,给我也戴上了棉帽。
  二
  奶奶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拉着我,从我们住的西正房来到了他们住的西正窑。“吱呀——啪嗒”一声响,奶奶关好了家门,把妹妹放在炕上,同时也摧撵着我欢欢儿上炕。
  “那老汉,孙娃们来啦,你的压岁钱在哪里?”奶奶忙着说。
  “爷爷奶奶过年好——”还没等上我开口,妹妹清脆的拜年声就飘到了窑顶上。
  “呵呵呵,好哇,大孙女的小嘴儿比她哥哥的甜啊。”爷爷边说,边从枕头底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钱来,慈祥地看着我们说:
  “大孙子,十块,拿上!”
  “大孙女,五块,拿上!”
  那时,我和妹妹都小,根本不知道这十块和五块是个什么概念,只是觉得图案和颜色不一样:十元的正面是蓝白相间的工农兵,背面是红色的天安门图案。五元的正面是黄红相间的炼钢工人图案,背面的就记不清了。长大后才知道,那时爷爷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三十几块钱,十块钱能买一百多斤玉茭哩。记忆中,这是爷爷给我们压岁钱最多的一年。
  爷爷的重男轻女思想和封建宗法思想是根深蒂固的。爷爷除去我们兄妹四人外,再没有孙孙和外甥,但在给我们的压岁钱上是泾渭分明的:我是长孙,给的格外多,如果给我五块,那么两个妹妹就是每人两块,弟弟则是三块。年年如此。两个妹妹到了知道三多二少的年龄后,常常是到母亲的身边哭闹不已。为此我母亲十分反感,年年抗议:“老顽固,死脑筋,咋就不能给成一样的,多了不能,一人给两块还不行呀?”每当这时,奶奶总是站到母亲的一边,齐声讨伐爷爷的不公平,然而,奶奶不掌财权,最多只能给弟妹们每人“补偿”个三五毛。
  不管我母亲和奶奶反对得多么激烈,爷爷总是一笑了之。遇上心情不太好时便回敬道:“妞知道个啥呢,大孙子,那可不一样哩,我爷爷就是这么给我们的。”不管年景如何,爷爷的压岁钱
  一直给到我们成家。我是1985年正月初八结的婚,这一年的大年初一,给爷爷拜年,爷爷依旧拿出了事先备好的压岁钱。我说:“我不要啦,不能要啦。”
  “那可得要哩,咱朔县人有讲究:只要没结婚,多会儿也是娃娃哩。明年你可就不顶啦。那,欢欢儿拿上哇。”说着,爷爷把五张10块的“天安门”推到了我面前。
  三
  我爷爷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曾祖母,去世于1975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的曾祖父去世于1967年,没有给我留下一点印象。朔县人对曾祖母的称呼是老奶,对曾祖父的称呼叫老爷爷。我小的时候,具体说大概是从五六岁的时候开始,爷爷正月初一吃了早饭后,先抽上两支绿叶牌香烟,喝上一杯砖茶,然后就吆喝上我给老奶去拜年。
  老奶的家住在东大街大寺庙东侧马神庙巷的东面,大门临街,穿过一条很深的通道便是三间正房的一个小院,离我们家隔着一条马神庙巷,大约二三百米,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老奶住着西正房,我三爷住着东正房。我记得,我总是一上了马神庙巷,就甩开膀子跑,直奔老奶的家。
  “老奶——过年好!”
  “呵呵,我大曾孙子,街外冷不冷呀,欢欢儿上炕哇,你爷爷还在后头哩?”说着老奶从她炕头后的小箱箱里抓出大豆和糖蛋儿让我吃。
  “哎吆吆,慢些嚼啊,没人来抢你的。”老奶和蔼地说。
  我一个糖蛋蛋都吃完了,爷爷才迈着八字步跨进老奶的家门。老奶是城里王氏人家的女儿,出嫁前光景比较富裕,至死尚有财主人家的派头,说话喜欢咿咿吆吆。
  “咋还不给老奶拜年呢?”爷爷对我说。
  “早就拜过啦,我的曾孙孙可鬼大哩,比你强八倍吆。”
  爷爷听后只是憨憨地一笑。
  老奶也是虔诚的耶稣信徒。1979年前,信教是不自由的,老奶她们就偷偷地信。拜年的方式也不同于不信教的人们,我爷爷也是耶稣教。因此,他们母子二人就关上家门,低声地蚊子哼哼般地唱歌颂“主”的“赞美诗”。
  老奶给我的压岁钱没有定规,她的未成家的孙子、外甥和曾孙、曾外甥多
  达三十几人,加之老奶又没有收入。因此是万万不敢大方的。给我的还算多些,一毛到五毛不等。
  我的姥姥和姥爷是朔县下团堡村人。我小时候,他们的生活十分贫穷。尽管姥爷是村里的一把种地能手,无奈一个工分七分钱,披星戴月地受苦三百六十五天,换来的却是倒欠队里佰拾元。所以这个压岁钱就只有以分来计算了,给一分二分是常有的事,给五分倒是稀罕了。小时候我们兄妹不懂事,常常追问母亲:“妈——您儿说姥爷咋才给卬一分呢?”
  “一分也是姥爷的一个心哩!”母亲从心底里讨厌我们这种质疑。长大后才明白,对姥爷家来说,一分钱也是从汗水里打捞出来的啊。再说,姥爷仅孙子外甥们就14个呢,要是给多了,汗水里也是捞不出来的。
  四
  压岁钱是晚辈们给长辈们拜年后得到的果实,因此,朔县人喜欢把压岁钱叫拜年钱。由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实在是贫穷,父母给子女们的压岁钱是比较少见的,即使给,也往往是嘴上说说而已的事,相当于打了一张“白条”。到了八十年代,人们的生活富裕了,做父母的都等不上初一了,大年三十就把钱早早地给娃娃们“压”上了,一个目的,要让自己的娃娃四季平安,长命百岁。
  我小时候的压岁钱,无论多寡,都是要一分不剩地交给母亲的。如今的年轻人或许不相信,我的女儿就不相信,老以为我是在说谎话哩。这也难怪,她小的时候已赶上了好时代,先是父母替她保管,后是由她自己保管。啥时想花了,取上即可。
  “压岁”原意是“压惊”,随着社会的发展,“压岁钱”的意义由压惊转化为新春的祝福。这是长辈对晚辈的一种关爱和祝福,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因此这种习俗代代相传,延绵不绝。上世纪八十年代后,不少朔县人在压岁钱上,也走上了盲目攀比、贪大图多的不太健康之路,损害了压岁钱原本美好的形象。
  除去爷爷奶奶、姥娘姥爷、父母亲给压岁钱外,做大爷、叔叔、姑姑、姨姨、舅舅的人也都是要给晚辈们准备压岁钱的,给多给少没标准,但不给是不可以的,否则,就会被人笑话。当然了,这指的是直系的亲戚。如果是旁系的亲戚,就视平素交往的情况而定了,不给也没人笑话。
  一般来说,压岁钱是长辈给晚辈的,平辈之间用不着给。但如果平辈之间的年龄差距超过一轮以上,也是可以给的,比如我的两个女儿工作以后,我的侄女、侄儿一个念小学一个念初中,过大年时,还没等我说,她们就主动把压岁钱按到妹妹和弟弟的手心里了。
  除去亲戚外,要好的朋友之间,正月里相互拜年的时候,也是短不了要给晚辈们压岁钱的。此时是绝不讲究“礼尚往来”的,给的人诚诚恳恳,收的人虽说有些圪歉,但也坦坦然然,用不着多想什么。
  五
  春节期间,亲戚和街坊邻里之间的相互走动,朔县人叫拜年。平时说“走动”这个词,一是指本意“步行活动”,室内室外的活动均可叫走动;二是指与他人的往来。比如说“我和老李经常走动哩,关系不赖。”一般来说,春节期间,人们根据各自的时间安排,从初二开始一直“走动”,到二月二前基本结束,比如“有心拜年,过了二月二也不迟”这句俗语说的就是这档子事。
  我小时候,亲戚之间的“走动”,一般都是要带些东西的,以自制的吃食居多;朋友之间的“走动”,一般什么也不用带。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人们富裕了,到人家的门上“走动”,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都是要带些礼品的,品类之多,不可胜数。
  总体来说,朔县人的嘴不甜。比如说,朔县人不会说“谢谢”二字,对帮助了自己的人,明明心里是感激万分的,可就是说不出“谢谢”二字来,外地的人对此甚是不解。探访缘由,不得而知,或许是水土的缘故吧。
  拜年也是这样,明明是诚心诚意去给人家拜年祝福的,可是到了人家的府上后却又说不出“过年好”“祝你新年快乐”之类的温温馨馨的祝词。明明是自己的不好,翻过头来还笑话别人的嘴薄艳艳的就像镰刀片儿一样。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这种情况有了很大的改观,特别是“80”后出生的人,学会嘴甜了。
  然而,嘴甜了,相互之间的拜年活动却是一年比一年少了。二十几年前时兴电话拜年,前些年时兴短信拜年,近年来又时兴微信拜年,再过几年又要时兴啥法子,就难以预测了。
  啊呀,步行拜年的时代大约是一去不复返了吧。抬头看看天,倒也依旧还是蓝圪盈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