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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6月03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朔州民族交融文化专辑选登(四)
文章字数:3501


辽天祚帝被俘地“余睹谷”今址蠡测
  盛极一时的辽国,在天祚帝时期,朝纲大乱,苍生不安,女真部族在完颜阿骨打的领导下起兵反抗辽人暴政。不过十年左右的时间,金兵已占领辽国大部版图。穷途末路之时,天祚帝最终被俘。但是,有关其被俘地,史书记载不一。例如:
  《辽史》卷30《天祚皇帝纪四》载:保大五年(1125)“二月,至应州新城东六十里,为金人完颜娄室等所获。”
  《金史》卷3《太宗纪》载:天会三年(1125),“二月壬戌,娄室获辽主于余睹谷。”
  《金史》卷70《习室传》载:“与娄室俱获辽帝于余睹谷。”
  《金史》卷72《娄室传》载:“其后复袭辽帝于余都谷,获之。赐铁券,惟死罪乃笞之,余罪不问。”
  《金史》卷72《海里传》载:“从娄室追及辽主于朔州阿敦山,辽主从数十骑逸去,娄室遣海里及术得往见辽主,谕之使降。辽主已穷蹙,待于阿敦山之东,娄室因获之,赏海里金五十两、银五百两、币帛二百匹、绵三百两。”
  早在保大四年(1124)的时候,天祚帝不甘心大势已去,以兵3 万由夹山(今内蒙古武川县西南阴山)出发,企图抢占被金人夺去的西京道。此时,包括朔州、应州在内,早为金人所占。但是面对金兵,天祚帝毫无胜算,部众很快败溃。大势已去的天祚帝,由今天的右玉、平鲁南下,计划归依宋国,而随行的高僧以及参谋则建议投降女真。
  女真过去本是辽国属部,与奴隶无异,宋辽好歹曾为兄弟之国,所以天祚帝犹豫未决。此时,金国大将完颜娄室早已控制朔、武等州(今山西五寨北三十二里大武州),拦住了天祚帝南下去路。在这样的形势下,天祚帝继续东行,在金、宋势力交界之恒山一线亡命。《茆斋自叙》载:“自天祚驱鞑靼众三万余,乘粘罕归国、山后虚空,直抵云中府袭击。兀室率蔚、应、奉圣州、云中府汉儿、乡兵为前驱,以女真军马千余骑伏于山谷间,出鞑靼军之后,鞑靼溃乱大败。天祚南走,兀室遣娄宿孛堇以马五百匹追至武州界。天祚欲趋武州,南投大朝(宋朝),为随行僧所劝,谓南朝弱,必不敢留隐,当为女真所索。等辱,不可再辱。莫若径归女真,亦不失为王也。天祚意决不进,娄宿追及,乃下马跪迎天祚,请北面拜降。”
  天祚帝究竟最后有没有依附宋国的想法呢?答案是,有。童贯《贺耶律氏灭亡表》载:“(天祚帝)又手书文字通,欲来归朝。臣依奉睿略,务敦大金信约,却不受。”按,大宋对曾经的邻国辽朝以兵戎相向,天祚帝几乎没有安身之所,所以在应州山谷间无所适从。
  金兵是怎样在茫茫大山中追及天祚帝的呢?《松漠记闻》曰:“时天祚穷,将来归,以是故恐不加礼,乃走小勃律,复不纳。及夜回,欲之云中。未明,遇谍者,言娄宿军且至。天祚大惊,时从骑尚千余,有精金铸佛长丈有六尺者,他宝货称是,皆委之而遁。值天微雪,车马皆有辙迹,为敌所及。”按,时节二月,大雪纷飞,天祚帝一行逃亡时,在路上留下了马车行驶的痕迹,所以被金兵循路追至。
  关于天祚帝在朔州“阿敦山之东”被俘的记载,其实无误。当时,金兵已在朔、武等州布下天罗地网,天祚帝被迫向东逃亡。而不管是朔、武等州以东,还是“阿敦山之东”,必定是应州方向。《北征纪实》载:“遂禽虏其后妃、诸子、宗属,独天祚逸去不见。乃于朔州、武州境上即时分兵,每三十里百骑,顷刻布三百里以待之。果有一人驰骏马、手更牵二马望北驰去,骑兵围之,即下马,因自言曰:‘我天祚也。’骑兵将加执缚……”
  这样,应州“余睹谷”这个地名,基本能判定是天祚帝被俘之地。从读音与书写来看,“余睹谷”应该是辽语,但也有学者猜测或是人名。查史书,辽末有一叛将耶律余都。《辽史》卷 102《耶律余睹传》载:“耶律余睹,一名余都姑,国族之近者也。”民国《马邑县志》卷 1《舆图志》载:“旧志云金主执辽延禧处。案宣和二年(1120),辽都统耶律余都(旧作‘伊睹’)叛降金,则余都本人名,非谷名。六年(1124),辽延禧至武州,与金人战,败走山阴。七年(1125)正月,金兵逼辽主,遗玺于桑乾河,遂入夹山,欲奔党项。二月,至应州,金将洛索获之以归。今不知谷所在,或因余都至而有是名耶?”耶律余都身为叛将,怎敢以自己名字命“余睹谷”?以上猜测大约不符合史实。
  也有人认为“余睹”是峪名,在山阴。雍正《山西通志》卷 21《山川》载:“余睹谷,在(山阴)县南。宋宣和七年(1125)二月,党项小斛禄迎辽主延禧。辽主趋党项,又为金兵所袭,遂走应州,至余睹谷,金娄室执之以归。余睹峪,在(山阴)县南。宋宣和六年,辽主与金战于奄遏下水海,师溃,走山阴,居此。”山阴大约没有“余睹峪”这样的地名,作者对此也是猜测,志书其他地名多载距县城里数,独“余睹峪”、“余睹谷”简略记述在“县南”。
  那么,这个“余睹谷”是在“应州新城东六十里”还是“应州西”呢?乾隆《应州续志》卷 1《方舆志》猜测:“则余睹谷当在今(应州)西山口一带,而所云‘新城’更在其西也。《云中志》谓在(应州)南山……”
  我们知道,天祚帝在朔、武等州被辽兵击溃后,向东面的山谷逃亡,在降宋与降辽之间犹豫不定,为防被辽兵追及,自不会在马邑川、神武川等平衍之地行军。所以不管是应州东还是应州西,本不是天祚帝一行逃亡路线。安全起见,天祚帝必须藏身在应州南面绵延数百里的大山与深谷之间,而且还要不停地转移。
  应州南30里有一个“护驾岗”,地近茹越口。万历《应州志》卷 1《地理志》记载:“故老相传,魏孝文皇帝驻跸于此,因以立名。”这个“护驾岗”的得名,应该是护卫天祚帝而来,金兵与辽人在此曾发生激战。试想,平城(今山西大同)为北魏京师,在“护驾岗”这样的近畿之地驻跸,孝文帝怎会担心大敌来犯,要大量士兵护驾呢?而只有天祚帝在逃亡之时,虎落平阳,随从极少,在茹越口附近被金兵追及时,天祚帝忠心耿耿的士卒与金兵交战,极力反抗。战斗中,天祚帝趁机孤身由茹越口南下,在今天的“榆东沟”再次被金兵追及,被迫投降。
  今天的应县方言,“榆东沟”与“余睹谷”读音相近,“榆东沟”或是数百年之后民间所改。这个“榆东沟”,地处应县城南60里,或许就是天祚帝被俘之地。
  又或是应州与繁峙相邻,繁峙古代地名常以“沟”为名,依据道光《繁峙县志》卷2《建置门》,繁峙县有大沟村、小沟村、塔西沟、泉沟村、石塔沟等近70个村名带有“沟”字。或许应州文化、民俗也被其影响,所以改“谷”为“沟”,“余睹谷”慢慢演变成了今天的“榆东沟”。
  辽朝极盛时,曾在应州城内建造宝宫寺释迦塔(应县木塔)。为筑巨塔,必要运送大型工程机械,而应州城门狭小,无以通过。后唐时的彰国军为中等方镇,州城的建制也无法与历史悠久的大同城相抗衡。《新五代史》卷48《尹晖传》载:尹晖“从废帝入洛阳,而晋高祖来朝,与晖遇于道。晖时犹为严卫指挥使,恃先降功,不为高祖屈,马上横鞭揖之。高祖怒,白废帝晖不可与名藩。乃以为应州节度使。”尹晖本是后唐末帝李从珂扈从功臣,为报答尹晖,李从珂一早应许让其管理邺都(今河北大名县东北)。但后来大将石敬瑭认为尹晖无德无礼,反对赐予其名藩大镇,李从珂遂让尹晖担任彰国军节度使,令尹晖十分怨望。看来这一时期的应州,建城时间很短,虽是后唐明宗李嗣源家乡,但州城大小以及城门等次,还是中等方镇级别,不会太大或太高。
  这样,为及时运送器械、木料,建好宝宫寺释迦塔,大约在辽道宗时期对应州城又有所改筑,所以应州城有了“新城”之名。
  过去,谈及“新城”,很多人习惯性地想起新平城、梵王寺古城等等,这种看法不一定对。“新城”与“旧城”相对,从本义来看,新建造的城均能被称为“新城”。例如,王忠嗣在担任河东节度使时,曾将大同军城移至云州城,又多有增修,之后的云州城就有了“新城”之名。例如,1986年在今大同市城东的曹夫楼出土了一方墓志,名为《唐故定襄郡定襄府果毅都尉安定梁君墓志》。志主梁秀,葬地为“新城之东原”,下葬时间为天宝七年(748)三月二十五日。墓志出土地曹夫楼,正好在御河东岸,东距大同古城约五六里,符合墓志所记“新城之东原”。此处的“新城”,就是云州城或大同军城。
  “榆东沟”在茹越路,距离大宋代州繁峙县界极近。看来矛盾的天祚帝在逃亡时仍不能决定是降金还是降宋,所以在宋金界山中无所适从。
  据成化《山西通志》卷7《景致》记载,应州古八景有“赤崖夕照”,在州东南茹越口。但是,穷途末路的天祚帝已无心去欣赏附近的风貌人文。江山易主,朝代改姓,本是天道常理。天祚帝不禁往北望向应州城内的宝宫寺释迦塔,这座塔曾承载了祖宗的功业与梦想。但大雪茫茫,释迦塔的影子目力已不能及。雪上尽是战马的蹄印,追兵很快将至。或许终于承认大辽气数已尽,天祚帝长叹一声,转身向金兵的方向走去……
  三年后,天祚帝在孤苦、无望中病逝。
  余睹谷,或许也就是今天应县的榆东沟,宣告了辽亡金兴,成为民族交融发展演变过程中,一个关键性的转折。
  刘冬
  转自《朔州文博》202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