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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6月17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崇福寺的枣树(上)
●陈永胜
文章字数:2998
  近几年来,每当秋末冬初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崇福寺弥陀殿前那棵参天般的枣树来。
  崇福寺,朔州人至今喜欢叫它“大寺庙”,这种叫法有无出处,已无可考。或许是明清时代,在寺庙林立的朔县城乡,由于崇福寺鹤立鸡群的缘故吧,反正一个“大”字道尽了它的雄奇和巍峨。
  一
  我家世居朔县城内,而且就在崇福寺的背后,我爷爷活着的时候常说,他的曾祖父就住在崇福寺东侧的东大街上。我爷爷成家后,老房院住不下,另立了门户,搬迁到了崇福寺后的十家巷,直到2021年初夏时节,随着老城最后一批拆迁工程的结束,我的父母亲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里。
  1950年,朔县人民政府指派县文化馆干部王继声负责管理保护崇福寺。1952年山西省人民政府成立朔县崇福寺文物保管所。1983年改名为朔县崇福寺文物管理所。1989年改名为朔城区文物管理所。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朔县还很贫穷,古城墙、崇福寺也就成了少年儿童玩耍的好地方。1970年,崇福寺的院墙还是十分完整的,高高的院墙顶上铺着人字形筒板瓦,滴水猫头基本完好。可是到了1972年,崇福寺的后墙就被人们破坏得面目不堪了,有两三个豁口都能推进一辆小平车。从此,这几个豁口就成了我们出入崇福寺的方便之门。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崇福寺是什么文物保管所,也从未见过这里的管理人员,只知这里住着一位胖胖墩墩的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年四季穿着那身灰白色的僧袍,不过是单的换成夹的,夹的换成棉的。
  这位老和尚,人们都叫他“大禅师傅”或“大禅和尚”。我爷爷在世时曾说,大禅师傅是朔县南关人,青年时(大约是上个世纪20年代初期)在崇福寺对面的铁匠铺当学徒,但他一心好佛,最终皈依了佛门,在崇福寺当了看庙的和尚。
  崇福寺始建于唐代,古名林衙寺,坐北朝南,南起东大街、北至操场街,东临马神庙巷、西挨柳家巷,四四方方五进院落,据说将近有2万多平方米,是我国现存三大辽金佛寺之一,1988年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1年被评为山西十大最美文物景观。
  弥陀殿是崇福寺的正殿,建在第四进院落里,大约有七层楼房那么高,把第三进院落的大雄宝殿和第五进院落的观音殿比衬得矮小了许多,可谓是鹤立鸡群。我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每年秋假期间都要到离城15里地的下团堡村姥爷家里住十来天,姥爷到村南的地里去耕起完的山药地,我就跟在后头。这片山药地是南北地头,有两里多地,我脖子前挂一个小布兜,跟在姥爷的牛犋后捡遗漏在地里的山药蛋。此时正是白云飘荡的深秋季节,抬头向南远望,弥陀殿便会清晰地映在眼前。看到弥陀殿,我的脑海就一下子出现了妈妈和奶奶的影子,仿佛是她们在傍晚向我招手,叫我回家吃饭一样亲切。
  1987年开始,弥陀殿历时5年完成了落架大修工程,古老的殿宇焕发了青春,更加壮丽宏伟。弥陀殿的“五绝”更是享誉海内外,被专家誉为是“金代文化艺术的殿堂”。
  由于是正殿,仅平地筑起来的基础就有2米多高。基础的抬高,自然也就抬高了沿台和月台的高度,若想步入这座正殿,需登十几个台阶才能上了月台。
  这个月台宽大无比,东西宽40米,南北深大约10余米。我小时候,月台上原是有建筑的:月台东西两边各有三间禅房,小巧而又精致。月台南墙上有一座古朴雅致的牌楼,两侧用花栏砖墙把东西禅房连接起来,使弥陀殿自成一院。这个精致的楼牌是纯木结构的,装饰与实用并重,远看是个牌楼,到了眼前却是弥陀殿的小院山门。两扇大门一关,歹人盗贼恐也难入。大禅师傅当年就住在东禅房里,极是整洁宁静。牌楼有个极雅的名字——祗园坊,据老辈人讲,祗园坊很有年头了,至于是明代的还是清代的,人们就说不清楚了。
  二
  就在这个月台上,紧挨弥陀殿前檐下的沿台前生长着一株茂密的枣树,树纹深得能掩住我们的小手。由于冬春两季的西北风,枣树的主干略向东南倾斜,紧挨着东禅房上首的墙角,然后直插弥陀殿的上空。当年,我们四五个小朋友手拉着手想把枣树围起来,使了吃奶的劲儿却围不回来,气得我们一人一脚向这棵枣树开炮。
  与杨柳树相比,枣树发芽迟开花晚。然而一旦开花后,叶子便发了疯一样地长,用不了一个月,弥陀殿小院上空就被遮了个严严实实。此时,朔州的盛夏也快来临了,这个小院也就成了我们这些小孩子的乐园,无论走到哪个角落,都是一片阴凉。我们就在树下吹杏核(一种用杏核儿玩耍的游戏)、打方包、弹玻璃球蛋儿。大禅师傅也常常当我们的看客或裁判员,他常常在我们玩得最起劲儿的时候,三番五次地撵我们回家吃饭,理由总是“小心大人心焦哩”。可是我们却不领他的情,临走时也忘不了向祗园坊的大门狠踢一脚,玩输了的伙伴更是气得恨不能一脚踢破祗园坊的门。每当这时,大禅师傅就眯起眼笑着说:“小心脚板板啊,我的大门可硬强哩!”说着便吱呀一声关了祗园坊那两扇门,慢慢腾腾地回禅房去了。现在想来,大禅师傅一个人做饭洗锅,又一个人苦守着这座寺庙,岂止是清苦二字概括了的事,然而他却一辈子矢志不移。
  在我的记忆中,这株枣树枝繁叶茂,果实却不多,又总是长在树上不愿下来。立冬前,树叶基本上落光了,红黄红黄的枣儿却掉不下来。可是,大千世界又总是一物降着一物,怒吼的西北风一夜之间就能把它赶到地上。
  小时候,有一年我和伙伴们到弥陀殿的小院里捡枣儿。可是没能捡到一颗,大概是大禅师傅清晨扫院时捡在他的那个瓷坛坛里了。大禅师傅也知道我们的小心思,微笑着从坛坛里抓出一把来,赏我们每人两三枚吃。枣儿是长圆形状,与如今的和田大枣相比,简直就是袖珍圪蛋了,但吃起来甜个盈盈的。记得又有一年的初冬,我和两个伙伴去捡枣儿,大禅师傅有些伤感地说:“今年没结下——今年没结下。”
  大禅师傅圆寂于哪一年,我记不清了,好像是1973年的前后。他去世后,崇福寺再没有和尚入住过。大约到了1976年,崇福寺才又被政府高度重视起来,增加了员工人数,加强了日常管理,修补了圮塌得不成样子的寺庙围墙。至此,人们就再也不能自由地随便地出入崇福寺了,想进去看一看得花钱。我爷爷从小生活在崇福寺周围,对这座庙的感情很深,他活了77岁,1991年去世的那年正月,花五元钱走了一遭崇福寺,回来后大发感慨:“看大寺庙还得花钱哩,咋能向人们收钱呢?”眼下是2022年,在这里我想向长眠于地下的爷爷说,如今的大寺庙已经实行了免费参观,只要有身份证,随时都可以参观,可惜您没有赶上这个好时候。
  三
  大约在1977年,祗园坊牌楼、东西厢房被拆除。随后,粗狂而又茂盛的枣树也被铲除。在当时的那个年代里,人们不敢问不敢说,甚至不敢想。而今想来,这一“举措”实在是一件永远对不起弥陀殿、对不起崇福寺、对不起朔州子孙万代的事。
  曾经有人说祗园坊是清代的产物,也有人说是明代的,无论是哪个朝代是,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迹。祗园坊的牌楼虽说至今还保存在崇福寺千佛阁东侧的院里,但总给人孤苦伶仃的感觉,失去了昔日的俏丽和凝重,即使再移回原地,恐怕也难以再现当年的风范和气质了。关于这株枣树,就只能给我们这一代人留下一个心酸的回忆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出生的人怕是连个心酸的回忆也没有了。
  然而,这株枣树是颇有来历的,或许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也未可知。我三表爷在世时曾说,那株枣树可不一般,神哩。相传是元代时期一位和尚从崞县(如今的原平市)带着小苗过来的。虽说仅仅是个传说,但也未必空穴来风。其实,不少历史真相往往是靠民间的口口相传而保存下来的。朔州吉庄村的大槐树据说已有600多年的历史了,不知是否有可靠的依据。崇福寺枣树砍倒后,其主干放在寺院西北角,树心已空,大约能钻进一个大人去。如果拿崇福寺枣树的苍老相貌和吉庄的古槐比,这株枣树的年轮可能会更老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