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㞎大味”
文章字数：2531
●陈永胜
一
农历七月二十七日早晨，一轮红日满腾腾地照在了阳台上，给人带来了无尽的温暖和希冀。今天是我外孙女多多的生日，她已经整整4周岁了。
四年前的今天，外孙女出生后，我和亲家两家人莫不万分欢喜，开始忙着为她起名字，经过几天的折腾，她爷爷家给她起的奶名叫“多多”，我的父亲，也就是多多的老姥爷给她起的学名叫“穆秋月”。人们都说，这两个名字好听，既朗朗上口，又寓意美好。
满月前我也叫她多多。可是，叫着叫着就叫成了“㞎大味”。
“㞎大味”是朔州的一个方言词。㞎即是人或动物的排泄物，也叫屎、㞎㞎。大味本是一个中性词，前边加上这个“㞎”字后，就变成了贬义词，比喻一个人的言行不怎么样，引人反感和厌恶。然而，在汉语中常常会有贬词褒用的现象，尤其是孩子的取名，过去的“狗蛋”“二狗蛋”之类的奶名是数不胜数的。
尽管如此，我的妻子每每反对我把“多多”叫成“㞎大味”，说是难听、不文明，因此她从来没有这么叫过。我呢，我行我素得很，“㞎大味”一声、“大味”一声地叫，倒也满心的舒泰。
“㞎大味，给姥爷背一首《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多多一年前站在茶几边给我背诵唐诗的形象一下子闪现在了我的眼前。
“再背一首《春晓》！”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
听到我“哈哈哈”的笑声后，多多立马刹车，高声而又清脆地跺着脚，说：“不对，闹错啦。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花落知多少——”。多多一口气把这四句背了下来，把最后的一个“少”字拖出了长长的尾音。
“背好啦，卬娃可给姥爷‘㞎味’痛啦！”
二多多的妈妈叫陈灿，是我的二女儿，多多的爸爸叫穆元元，自然就是我的二女婿了。多多出生后，他们小两口视若掌上明珠，洋溢着一脸的微笑。
过完满月后，多多要来姥娘家住了。她姥娘三天前就开始忙乱了，打算让多多住到她妈妈出聘前住过的那间卧室里。我原本以为她们娘儿俩住一铺仿制的土炕，再宽堂不过了，哪曾想，多多一个人就占了半炕，月毛娃娃倒是不占地方，不过一个二尺长的荞麦皮褥子，我妻子却在四周围了一层又一层的毛毯、棉被之类的东西，说是怕我们把娃娃给扇攉着哩。于是我便对妻子说：“你生了三个娃娃，也没这样捂盖过，倒也没见过谁给扇攉着啦！”
“赶紧出去哇，你不看多多睡着啦，小心给呱醒来哩！”妻子得了宝贝似地催撵着我说。
看着“围墙”里的多多，浑圆的头颅，红润的脸庞，细长的眼皮，真是可爱，唯一的欠缺是头发少而黄。看着睡眠中的多多，我想：长大了要是头发还这样少而黄，那可㞎下大味啦。继而又想，月毛娃娃丑成驴哩……忽然，睡梦中的多多笑了，露着一个浅浅的小酒窝，和她妈妈小时候的模样差不多。这是多多给她姥爷送上的第一个梦中的微笑，我的心里顿时吃了蜂蜜般的甘甜。哎呀，我娃可真“㞎味”。回想起来，这是2019年农历八月末的事。
等到皑皑白雪飘来的时候，多多已经在姥娘家住了快四个月了，记得好像是腊月二十九才回她们家去的。这个时候，她已经会翻身了。
多多头一次住姥娘家的这四个月，给我们带来的是忙乱中的欢乐，欢乐中的忙乱，尤其是她的姥娘，化奶喂奶——揩屎擦尿——洗衣做饭——哄睡止哭，忙得不亦乐乎，晚上睡觉不敢脱衣裳，四个月竟然瘦了15斤。看着挂满露台小院的层层叠叠的多多的尿布和衣服，女儿总是对她母亲说：“妈，您歇歇哇，有着‘尿不湿’，您洗啥屎布哩？”
“妈这屎布都是纯棉布，比你们买的‘尿不湿’环保哩，再说也省钱。”
“妈——”女儿半句话也回答不上来，双眼微微发红起来。
“你比妈有福气，妈生你的时候，你姥娘已经去世了，多亏了你奶奶伺候了妈妈一个月。”
多多回家过年后，我们家顿时清净了起来，对此，我妻子便不免眼圈发红，伤心垂泪一番。
三
2016年，我二女儿研究生毕业后，被应县一中录用为正式的公办老师，她学的是中国古典文献专业，所以也就教了高中的语文。2020年，产假结束后，带着多多和公公婆婆在应县租房上班，留下丈夫一个人在朔州上班。正在焦头烂额、愁苦不安的时刻，多多的妈妈就在这一年的8月份考回了朔城区安泰中学，解决了夫妻两地分居且拖累公婆的实际困难。皆大欢喜之际，我父亲说：“多多可是个有福圪蛋！”
不知不觉中，多多已经长到了两岁半，少而黄的头发变得细而黑，好像桐油刷了般明亮；两道弯弯的修眉下，一双漆黑有神的眼睛好像能照亮人的心扉；一张粉嘟嘟的小脸，搭配着一个饱满的天庭，好像年画上的娃娃一样招人喜爱。
去年三周岁的时候，正是天日也不懂的时候，看见大人做啥，她也仿照着做啥。尤其是看姥娘和面时，她也从橱柜里取来面盆，把白面、豆面、莜面、糕面、小米、大米用铁匙铲在盆子里或是地下，再掺上水乱搅一通，不亦乐乎。气得她姥娘哭笑不得。每当看到类似的场面，我便以“卬娃可‘㞎味’痛啦”一语做结。
我有一对小藏品，宜兴紫砂做的，左右两只脚板上分别刻着一只蜘蛛，寓意“知足常乐”，5厘米大小，人见人爱。去年春天的一天，忽然发觉少了一只右脚脚，我怀疑是妻子没注意当垃圾倒掉了。半个月后一天，多多又来姥娘家，她姥娘拿着那只左脚脚问多多：“你见姥爷那只脚板板没？”
多多立即回答：“在姥爷书柜里哩。”她妈妈听后笑着说，她还不知道说啥哩。
“就是在姥爷书柜里哩！”多多委屈地说。果然，多多从我阁楼的某个书柜里找出了那只小脚脚。回想起来，那时多多两岁半。
我家茶几上摆着一只半米多高的黑釉唐三彩骏马，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产品，神采飞扬，气度不凡。多多每次来，都喜欢用她那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手摸一摸，嚷着让舅舅给她和黑骏马照一张照片。去年冬天，我放在茶几上的“上海”手表忽然不见了。心想是不是多多给藏起来了，于是问：“大味，你见没见姥爷的手表？”
“没见！”多多不加思索地回答。
等到腊月的一天，多多又来了，午饭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厨房跑到客厅的茶几旁，把一只小手伸进了唐三彩马马的肚子里来回摸索，高兴地拿出一只手表，说：“姥爷，手表寻见啦。”真是“蛇钻窟窿蛇知道”呀，姥爷的“㞎大味”！
去年秋季开学后，多多进了幼儿园，结果赶上疫情，加起来没上半个月，一万来块钱的学杂费却打了水漂。
今年秋季开学后，多多进了中班，上个星期日的中午，多多跟着妈妈来姥娘家，竟然一口气跑上了六楼，把两只鞋子脱下来扔到了她姥娘的头顶，倒在沙发上哈哈地笑。
“㞎大味，你爸爸咋没来？”
“姥爷，我不叫㞎大味，我叫穆秋月！”
哎呀，我的“㞎大味”真是长大啦。
一
农历七月二十七日早晨，一轮红日满腾腾地照在了阳台上，给人带来了无尽的温暖和希冀。今天是我外孙女多多的生日，她已经整整4周岁了。
四年前的今天，外孙女出生后，我和亲家两家人莫不万分欢喜，开始忙着为她起名字，经过几天的折腾，她爷爷家给她起的奶名叫“多多”，我的父亲，也就是多多的老姥爷给她起的学名叫“穆秋月”。人们都说，这两个名字好听，既朗朗上口，又寓意美好。
满月前我也叫她多多。可是，叫着叫着就叫成了“㞎大味”。
“㞎大味”是朔州的一个方言词。㞎即是人或动物的排泄物，也叫屎、㞎㞎。大味本是一个中性词，前边加上这个“㞎”字后，就变成了贬义词，比喻一个人的言行不怎么样，引人反感和厌恶。然而，在汉语中常常会有贬词褒用的现象，尤其是孩子的取名，过去的“狗蛋”“二狗蛋”之类的奶名是数不胜数的。
尽管如此，我的妻子每每反对我把“多多”叫成“㞎大味”，说是难听、不文明，因此她从来没有这么叫过。我呢，我行我素得很，“㞎大味”一声、“大味”一声地叫，倒也满心的舒泰。
“㞎大味，给姥爷背一首《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多多一年前站在茶几边给我背诵唐诗的形象一下子闪现在了我的眼前。
“再背一首《春晓》！”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
听到我“哈哈哈”的笑声后，多多立马刹车，高声而又清脆地跺着脚，说：“不对，闹错啦。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花落知多少——”。多多一口气把这四句背了下来，把最后的一个“少”字拖出了长长的尾音。
“背好啦，卬娃可给姥爷‘㞎味’痛啦！”
二多多的妈妈叫陈灿，是我的二女儿，多多的爸爸叫穆元元，自然就是我的二女婿了。多多出生后，他们小两口视若掌上明珠，洋溢着一脸的微笑。
过完满月后，多多要来姥娘家住了。她姥娘三天前就开始忙乱了，打算让多多住到她妈妈出聘前住过的那间卧室里。我原本以为她们娘儿俩住一铺仿制的土炕，再宽堂不过了，哪曾想，多多一个人就占了半炕，月毛娃娃倒是不占地方，不过一个二尺长的荞麦皮褥子，我妻子却在四周围了一层又一层的毛毯、棉被之类的东西，说是怕我们把娃娃给扇攉着哩。于是我便对妻子说：“你生了三个娃娃，也没这样捂盖过，倒也没见过谁给扇攉着啦！”
“赶紧出去哇，你不看多多睡着啦，小心给呱醒来哩！”妻子得了宝贝似地催撵着我说。
看着“围墙”里的多多，浑圆的头颅，红润的脸庞，细长的眼皮，真是可爱，唯一的欠缺是头发少而黄。看着睡眠中的多多，我想：长大了要是头发还这样少而黄，那可㞎下大味啦。继而又想，月毛娃娃丑成驴哩……忽然，睡梦中的多多笑了，露着一个浅浅的小酒窝，和她妈妈小时候的模样差不多。这是多多给她姥爷送上的第一个梦中的微笑，我的心里顿时吃了蜂蜜般的甘甜。哎呀，我娃可真“㞎味”。回想起来，这是2019年农历八月末的事。
等到皑皑白雪飘来的时候，多多已经在姥娘家住了快四个月了，记得好像是腊月二十九才回她们家去的。这个时候，她已经会翻身了。
多多头一次住姥娘家的这四个月，给我们带来的是忙乱中的欢乐，欢乐中的忙乱，尤其是她的姥娘，化奶喂奶——揩屎擦尿——洗衣做饭——哄睡止哭，忙得不亦乐乎，晚上睡觉不敢脱衣裳，四个月竟然瘦了15斤。看着挂满露台小院的层层叠叠的多多的尿布和衣服，女儿总是对她母亲说：“妈，您歇歇哇，有着‘尿不湿’，您洗啥屎布哩？”
“妈这屎布都是纯棉布，比你们买的‘尿不湿’环保哩，再说也省钱。”
“妈——”女儿半句话也回答不上来，双眼微微发红起来。
“你比妈有福气，妈生你的时候，你姥娘已经去世了，多亏了你奶奶伺候了妈妈一个月。”
多多回家过年后，我们家顿时清净了起来，对此，我妻子便不免眼圈发红，伤心垂泪一番。
三
2016年，我二女儿研究生毕业后，被应县一中录用为正式的公办老师，她学的是中国古典文献专业，所以也就教了高中的语文。2020年，产假结束后，带着多多和公公婆婆在应县租房上班，留下丈夫一个人在朔州上班。正在焦头烂额、愁苦不安的时刻，多多的妈妈就在这一年的8月份考回了朔城区安泰中学，解决了夫妻两地分居且拖累公婆的实际困难。皆大欢喜之际，我父亲说：“多多可是个有福圪蛋！”
不知不觉中，多多已经长到了两岁半，少而黄的头发变得细而黑，好像桐油刷了般明亮；两道弯弯的修眉下，一双漆黑有神的眼睛好像能照亮人的心扉；一张粉嘟嘟的小脸，搭配着一个饱满的天庭，好像年画上的娃娃一样招人喜爱。
去年三周岁的时候，正是天日也不懂的时候，看见大人做啥，她也仿照着做啥。尤其是看姥娘和面时，她也从橱柜里取来面盆，把白面、豆面、莜面、糕面、小米、大米用铁匙铲在盆子里或是地下，再掺上水乱搅一通，不亦乐乎。气得她姥娘哭笑不得。每当看到类似的场面，我便以“卬娃可‘㞎味’痛啦”一语做结。
我有一对小藏品，宜兴紫砂做的，左右两只脚板上分别刻着一只蜘蛛，寓意“知足常乐”，5厘米大小，人见人爱。去年春天的一天，忽然发觉少了一只右脚脚，我怀疑是妻子没注意当垃圾倒掉了。半个月后一天，多多又来姥娘家，她姥娘拿着那只左脚脚问多多：“你见姥爷那只脚板板没？”
多多立即回答：“在姥爷书柜里哩。”她妈妈听后笑着说，她还不知道说啥哩。
“就是在姥爷书柜里哩！”多多委屈地说。果然，多多从我阁楼的某个书柜里找出了那只小脚脚。回想起来，那时多多两岁半。
我家茶几上摆着一只半米多高的黑釉唐三彩骏马，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产品，神采飞扬，气度不凡。多多每次来，都喜欢用她那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手摸一摸，嚷着让舅舅给她和黑骏马照一张照片。去年冬天，我放在茶几上的“上海”手表忽然不见了。心想是不是多多给藏起来了，于是问：“大味，你见没见姥爷的手表？”
“没见！”多多不加思索地回答。
等到腊月的一天，多多又来了，午饭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厨房跑到客厅的茶几旁，把一只小手伸进了唐三彩马马的肚子里来回摸索，高兴地拿出一只手表，说：“姥爷，手表寻见啦。”真是“蛇钻窟窿蛇知道”呀，姥爷的“㞎大味”！
去年秋季开学后，多多进了幼儿园，结果赶上疫情，加起来没上半个月，一万来块钱的学杂费却打了水漂。
今年秋季开学后，多多进了中班，上个星期日的中午，多多跟着妈妈来姥娘家，竟然一口气跑上了六楼，把两只鞋子脱下来扔到了她姥娘的头顶，倒在沙发上哈哈地笑。
“㞎大味，你爸爸咋没来？”
“姥爷，我不叫㞎大味，我叫穆秋月！”
哎呀，我的“㞎大味”真是长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