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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晚报7版
发布日期:2024年07月0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最美的季节已经来临
□史慧清
文章字数:1508
  他拿了一个小老鼠沙件,快速地放在沙盘里,动作干脆敏捷。小老鼠的旁边是一位正在埋头劳作的男人,两个沙件的距离不远不近。我看着他,一时有些诧异:那么多沙件,他为什么偏偏要取一个灰不溜秋的小老鼠?一位正在埋头工作的男人,和一只尖嘴猴腮的小老鼠,在沙盘的一角,很不起眼,却又构成一幅特殊的画面。
  此时矿区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略显疲惫又很年轻的脸:富有男性特征的浓密的络腮胡,像跑道似的一圈圈地包围着他的面庞,他的大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他说他昨天上的是凌晨四点班,现在还想再睡会儿。我的心忽然一疼,矿上引进以中国文化为基础,以瑞士心理学家多拉·卡尔夫发展、创立,结合荣格分析心理学的沙盘游戏,活动的本意是为了给矿工舒缓压力。
  他说,看着我桌子上摆出来的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小沙件觉得有点蒙,像回到了童年,想过来体验一把。阳光从他的脸上悄悄地滑落在沙盘里,照在那只贼头贼脑的小老鼠身上,小老鼠像受惊了似的,一下子站在了舞台中央。
  他并不在意大家好奇的眼神,和他一块做游戏的女同事望着他,不由笑出声来。问他为啥要拿只老鼠?他一下子拘谨起来,瞬间又放松了下来,恢复了他桀骜不驯的模样。“你们不知道,在井下有老鼠的地方说明就有空气,动物们很有灵性,比人的嗅觉要发达,一遇到危险,它们最先感知。”面对那些年轻女职工的提问,他一脸的不屑,又是满眼的神气。
  是呀,井下那是专属于男人的天地,对于女人来说,那是个神秘莫测的世界,即使在矿上工作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井下真实的模样。她们只能从照片和视频中,碎片化地去拼凑井下的模样。他一说完,大家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那位高挑的女同事回忆她刚来矿上时的情景。那时生产区还在离生活区10里开外的村里,矿井刚刚建起,连个像样的宿舍都没有,之前私人小煤窑留下的几间低矮的小平房,便是生产区的全部,用砖垒起来在上面搭个木板,便成了简易的能睡觉的床铺。她说,这里一年真的是只刮两场风,从春刮到秋,再从秋刮到春。生产区除了我们那几间破旧的小房子,周边尽是老百姓种的地,老鼠会时常光临我们的宿舍,没东西吃,晚上就咬床板。
  一个小老鼠,让大家想起许多故事。而那位来自丹河水畔,逆流而上,2011年便来到雁门关外的年轻矿工,却沉默着不说话。他比其他人来矿都早,但是他并没有讲述建矿的那些历史,只是出神地看着那个抱着孩子的沙件,他说,他最对不起老婆,矿上离家太远,他一个月只能回一次家,家里父母年岁渐长,身体也不好,孩子又小,家里全指着他老婆一个人。他希望有一天,能带着老婆、孩子去迪士尼乐园玩。他指着那个粉色的城堡和那个抱着孩子的沙件,有些动情地说。他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多挣钱。说罢,他转身离去,给我留下一个高大魁梧的背影。
  我抬头张望,看窗外的阳光,心里微微一动。世界那么大,矿区这么小,走进这座全省煤矿兼并重组建立起来的,地处恒山腹地、尉迟恭故里,这座偏远又显寂寥的煤矿,他和她,无数个矿工的故事纷沓而来,而我在这庞杂的人群中,观望、穿梭,又和他们并肩前行。我不敢想象,这个男职工在偏远的当时称之为生产区的小房子里,如何度过他20岁的青春年华?又如何在风声呼啸的夜里,遥望他千里之外的故乡?十几年的光阴,就这样无声地消散在塞外的风雪里。
  走出办公楼,一座颇具规模的崭新的矿山扑面而来,已完全找不到初建时的模样。风迎面而来,带着一股塞外的清凉之气。在这曾经陌生如今已然熟悉的风中,还是能感知到岁月在这里曾经抚过的痕迹,触摸到矿工们那些曾经战天斗地、风餐露宿、可歌可泣的历史足音。我能为矿山做些什么?又能为这些可亲可敬的工友们做些什么?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夏,风很大,地处塞外的矿区还有些冷。
  但,塞外最美的季节已经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