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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11月30日 上一版  下一版
采山
●杨晓兰
文章字数:2720
  秋天真是个丰收的季节,不惟庄稼果蔬成熟,山林里的蘑菇也争相出头。朋友圈里尽是晒采蘑菇的,那些家伙们好运气,抬抬腿就闯进了蘑菇圈儿。我眼红啊,好像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终于有一天,老利民周老师约我上利民山。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拍一组利民长城的照片,顺便带我看风景、采蘑菇。
  沿路时不时就有停靠在路边的车,有从盘山路边的山林里钻进去或是钻出来的采蘑菇的人,他们一看就是有经验的采山人,提着桶,穿着看起来很笨拙但一定很抓地的那种鞋子,长衫长裤,戴着武装到只剩下眼睛的包头包脖子的帽子。
  钻出来的人已经是满载而归,一手一桶,那肥嫩的蘑菇远远高出了桶沿,挨挨挤挤堆着,像是给桶戴了一个锥形的帽子。
  与我们几乎同时停车的一波人看到人家的收获,以同病相怜式的友好感叹:哎呀,人家采那么多,咱们是赶了脚后跟了。赶了脚后跟的意思就是不赶趟了。这话真是好笑,和我站在山下担心风电机组的扇叶刮住山头一样可笑。这伙孩子们开着那种车身宽展、虎头虎脑、漆黑耀眼的车,同行的三个小女女也耀眼,长腿细胳膊,但穿着比雨后初秋的利民山还清凉,显然不适合采蘑菇。在静谧的山间偶遇这伙年轻人,眼前真是一亮。时尚本是城市里的风景,这风景行走到大山里和利民山也相辅相成。
  无论如何我是要下到这山林里去的,无论如何我是不能错过传说中的野生香菇、松蘑以及鸡腿菇的。
  然而,站在路基边,近距离俯视那道斜坡上毫无头绪密密交织的枝枝叉叉时,忽然怯步了——路在哪里,我该以何种姿势钻进去穿越到蘑菇圈里呢?一时踌躇无智,不知如何是好了。
  同行的几位岁数比我大,退休后亲山近水徜徉自然,户外活动的经验多,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纵身潜入密林,相互问答,听声音分明很近,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鲁迅先生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显然,这里走的人并不多并没有形成一条现成的路。或者是采蘑菇、挖草药的人脚踩手扒拉,根本赶不上这些灌木的生长和自我修复进度。想到这儿,我反倒有点欣慰,为这一脉青山能够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息荣枯而欣慰。
  定定神,感觉不能盲目硬冲,先观察一下,选定一处相对稀疏的地方开进。我小心翼翼地扒拉着枝条往下走,前进的过程枝枝叶叶擦脸而过,回弹后又轻轻地抽打着我的后背。脚下的腐殖松软龙须草溜滑,我尽量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希望在艰难的探索之后能有一个平整开阔豁然开朗的蘑菇集中营,让我从容采摘。
  刚刚还给小年轻们煞有介事指点迷津的我有点惭愧了,面对这片山林,我不比他们智慧多。以我的脚力耐力判断力,这一下午根本走不出什么豁然开朗。
  不如就这么吧,就在这个平台上找那些命中注定与我有缘的蘑菇吧。能不能找到,凭运气,看缘分吧。
  我站定了,一边喘气,一边四下里张望,果然就发现了隐藏在腐殖草丛中的蘑菇。它们有的探头探脑,显然还是蘑菇崽子,有的亭亭而立属于少壮派,有的标致英挺没受过一点挫折打压,有的弟兄几个抱团拱出来,也许是用力过猛以至于扭曲到变形丑陋。
  我分不清哪种能吃哪种不能吃,见菇就采,因为贪婪,因为乍见之惊喜下手太过迅疾而损坏。后来我发现只要俯下身,低下头,只要细瞅端,蘑菇有的是。我开始有所选择,虽说这种选择的依据还是道听途说,和自己少得可怜的见识对信息进行了筛选甄别。从颜色上看,我只采奶白色和朽木黄的,那种紫褐色的虽然看起来品相不坏,而且孤高独立那么显眼地存在着,自以为不是善类。那些长过了头,伞头已经上翻开裂的我也不采,老了,让它们零落成泥参与到下一个轮回去吧,反正物质不灭,何必急着赶尽杀绝。
  历时一个半小时,我逆坡而上,冲出枝枝枒枒地纠缠挽留,提着满满一桶蘑菇走出了那片山林。与那几位老哥老姐相比,单看数量的话,我绝对胜出。可惜有好几种是必须淘汰的毒货,一波筛选去了一半,一桶成了半桶。
  采这半桶蘑菇的代价是,一身自以为很有松弛感的衣裳被挂得到处都是线头,虽不至于报废,品相大打折扣。倒是那双穿了四五年的网面运动鞋,网洞被攉开好几处,终于可以毫不犹豫地扔了。
  至于蘑菇,我是不打算要的,倒不是清高到钓胜于鱼、采胜于菇那种境界,而是嫌麻烦懒得收拾。我说:我生来胆小怕事,不敢为口腹之享冒生命之险。我爱美食,但我更爱生命,以我贪生怕死的本性,绝不允许哪一个细杆杆小伞伞把我放倒让我躺展……一番胡说八道,把大家都逗笑了。
  那天,我们还转了几个山村,重山背后,原来利民、东堡、东庄、海子堰还是平整的,地里种着山药、红芸豆、蚕豆、红小豆、莜麦、黑小麦、黄芥、向日葵等作物,条条块块,高高低低,有黄有绿,有灰有白,不像平川一律种玉米高粱等高杆作物,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单调压抑。莜麦和黑小麦已经熟透,只是刚下过雨,收割机进不到地里。山药长势很好,黑绿黑绿的蔓子,还有零零星星的小紫花在开,想必趴卧在蔓下的那一窝窝山药蛋也是喜人的。豆类也已接近成熟,一株一株枝削叶疏,豆荚就凸显了出来,看样子收成不是很好。周老师说,豆子产量低,但豆类作物的根瘤菌有固氮的作用,可增加土地氮肥,改良土壤。根瘤菌固氮,初中生物课上讲过,没想到在利民山深处,农民们还在坚守这种老传统农耕方式让土地休养生息,这份体贴和爱护是多么细腻多么淳朴多么厚道啊。
  在海子堰村,场面上夏粮已经开始晾晒了,黑小麦,红芸豆,还有当下已经很罕见的几种杂豆,一方一方摊晒着,斑斓的色彩在日头下熠熠生辉。黑小麦我第一次见,看场的大姐告诉我们,黑小麦产量不低,一垧地种好了能收六百多斤。山上种地论垧不论亩,一垧折合三亩,黑小麦的亩产量就是二百多斤,这个产量是农业发达地区玉米产量的十分之一。虽然黑小麦的价格略高于玉米,但总体收益还是相差甚远。
  至于豆子的产量,我早有耳闻,真不忍心细问了。抓一把显然是手剥出来的芸豆摊在手心里,红的、灰的、带花纹的、偏圆的、偏长的,这些都是早年的老品种,还有我小时候当宝贝珍藏过的表皮上有点点的雀儿蛋豆子。与这些豆子的偶遇让我很感亲切,抓一把攥在手里,久久不舍得松开。大姐见我喜欢,很慷慨地说,你喜欢就拣上几颗当个种子。想想当下,有多少粮食一茬管一茬已经没有了再生能力,我拣了十来颗雀儿蛋豆子,装进了包里。同行的一个朋友劝大姐种地看行情,多种些高产高价的。大姐说,没个两全其美的,咱们这里的庄户人看天吃饭,花花地种点儿,碰运气,老天爷总会留个活口口……
  白露节气,白天显短了一大截,日已西斜,光影柔和,与利民堡土长城的厚重很是相宜,几位资深摄友兴奋极了,纷纷举起相机拍了起来。
  返程途中,天色向晚,黛青色的群山沐浴在金红的夕照中,说不出的静穆安详,风电机组的扇叶悠悠地转着,采蘑菇、采沙棘、采松塔的车辆盘旋下山。牛群羊群顺着山路拐进大山褶皱,放牧人被牛羊淹没。
  回城后,周老师请我们到老乡开的餐馆吃抿豆面,吃胡麻油炒鸡蛋,吃披头烩菜,这些都是利民人家的好茶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