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红打来电话，说三青梁的杏花开了。山里信号不好，他每次和我打电话都扯着嗓子喊：“小李，杏花开了，上来哇！”
　　三青梁杏花开的时候，山下的杏花几乎都落了。
　　刘三红住的地方，围墙外长着几棵百年杏树。杏树很高，扩散的枝干凌乱地朝向天空、院子。
　　我和刘三红蹲在一处矮墙上，几只小狗，围着我们叫。山里空旷，矮墙下是一道又一道的深沟，几丛玫红色的花，长在沟梁梁上。我问刘三红，那是什么花？“那是桃兰兰。”刘三红远远看着它们。
　　去年冬天我才见的刘三红，只几个月时间，我感觉他又老了些。紫灰色棉袄，戴一顶红色帽子。和我说话，时不时把帽子摘下来，抓抓头发。他的头发也明显少了。笑起来，前面的几颗门牙差不多掉完了。我感觉他真是老了。
　　从矮墙上下来，刘三红说带着我们往西边的山里走，那是他每天赶羊进山的地方。一路向上，几户人家的院子，大都有杏树。开得好的杏花，有很遥远的白色。落了的杏花，只留了红色的花蕊，一簇簇，把整棵树都染成了红色。
　　一处没门的院子，刘三红说这是他父亲的家。上次上来，刘三红的嫂子张彩青还说到了老人，90多岁的高龄，还能简单做点饭，只是不怎么出门了。
　　“94岁了。”刘三红说，村里和他父亲一样岁数的人差不多都走了。村里的老杏树，他父亲应该是看着长起来的，“说是有百年了。”
　　我们就站在门口，小路南边一处不高的山冈上，一棵树，发出新芽。我原本是想进去的，看看老人，听他说说三青梁的杏树，三青梁的故事。
　　安安静静的院子，老人应该是睡了。窑洞窗外，架着一个可以接收电视信号的锅，也一样安静。
　　村子临山，山包围村子。风吹来。山里的风，到了中午，明显暖和了。我们面前的山，有了一些绿意，山顶上的天，挂着一片又一片的白色云彩。
　　“现在吹清风了。”清风，我又从刘三红嘴里听到了这两个字，“以前那黄土黄风，连路也走不动。”
　　“你看那桃兰兰。”西山的沟梁梁上，零零散散开着一些桃兰兰，“拍出来照片真好看了。”刘三红把帽子摘下来，抓抓头发戴上，嘿嘿笑着。
　　我们站在山边边上。高高的荆条，肆无忌惮地生长。
　　吹清风了。这是刘三红放了几十年羊最大的一个感受，这也是我每次来西山，即使吹吹风，看看山，也觉得惬意和满足的原因。
　　刘三红说，每天下午，他都从这个山边下到沟里，再上到对面的山上。翻两个山头，就到了大石门。
　　大石门，我听着近。刘三红说可远呢，他走了几十年，走一两个小时。但普通人得走一天。羊群熟悉了路，到了地方，刘三红找一个山冈冈歇下，羊群满山跑，吃草、吃药材。吃饱了再跑回来。
　　一条赶羊鞭，斜挎一个口袋。春夏秋冬，几百只羊，跟着刘三红，跑遍了西山。我也曾跟着刘三红上到了一个山头上。他挥着羊鞭，羊群“哗”地向四处跑去，跟着的狗，围着他转。
　　山头上，数不清的植物，迎着风。跑远的羊群，白晃晃混着满山的绿色。“喂……刘三红……你年轻时喜欢的姑娘又回来没？”
　　刘三红不好意思地笑了，“十几岁的时候，是她先追我的。”刘三红说，十几岁那年，他闹胃病，没怎么上学，就学会了放羊。“要不也是个好后生。”
　　我看着刘三红，中午的阳光有些晃眼睛。“都老了。”迎风的荆条，吹来了清风。
　　吃过午饭，刘三红就要进山放羊了。说起今年的羊，刘三红心里来了底气。“从去年秋天到今年春天，下了真多羊，有五六十只。今年小羊羔羔价真高哩，一只要600块。”
　　我们从山边回来，刘三红进羊圈抱出来一只小羊羔。一只卷毛毛、红褐色身子的小羊，低着头咩咩叫。五六十只小羊羔，喂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小羊羔吃些玉米，等大些了就跟着刘三红一块进山。
　　刘三红说，绵羊还好，山羊挑剔。他养的山羊都是吃草长大的，即使喝水，喝水槽里也是清澈的山泉水。
　　听他说，前两年，有个小伙子跟着他一块进山放羊，看到了吃草药的羊，从那时候起，每年他都跟刘三红买羊，自己买，还介绍别人，刘三红喂大的羊，到了中秋和春节，不用下山卖，人们自己上来就买走了。一年又一年的小羊羔，是刘三红一家人的希望。我们上来的时候，张彩青削好了土豆，拿出了肉。“炒个土豆肉臊臊，咱们吃抿豆面！”
　　张彩青比我们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身体明显好了些。瘦削的脸上，皱纹深刻。但她还站得直直地，不大的屋子，炕上、地上、锅沿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们和刘三红回来的时候，伸出墙头的杏花，有两棵开得正好。刘三红说，这两棵相挨的杏树，都是老杏树。每年农历七月初七，它们结的杏子就熟了。花一样开，杏一块儿熟。
　　杏花开满的树，树阴遮向了水泥路。数不清的杏花，铺成了杏花路。
　　我们和张彩青说，下次上来我们自己做饭吃。她让我看她削的半盆子土豆，我笑她也笑。“姨，不炒臊臊，就是胡麻油炝一下摘麻花，都是人间美味。”
　　“不忙上来哇。”我们上来的时候，通向三青梁的路修成了旅游公路。红黄蓝三色，车子在山间一跃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