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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6月07日 上一版  下一版
煤油灯影里的母亲
● 吕剑锋
文章字数:849
  又一年槐花压枝低,白霜般的花瓣簌簌落在窗台。母亲惯用的煤油灯蹲在墙角,灯罩里凝着半盏陈年泪痕。晨风撩动褪色蓝布帘,恍惚间又见那截枯藤般的手腕从光影里伸出来,银针穿透粗布的脆响混着蛐蛐鸣叫,在记忆深处结成了茧。
  她九岁踏进我家门槛,与父亲成婚时,陪嫁的是半块青砖与半瓢月光。大同南郊区、大同县与怀仁县三地接壤处的风总裹着沙砾,喜被上磨出的窟窿眼,后来都长成了儿女们衣裳上的补丁。春三月挖苦菜要赶在沙暴前,夏五月捋槐花得踩着高粱秆,灶膛火星溅上衣襟,燎出的焦痕倒像开在蓝围裙上的墨梅,和院墙外绵延的黄土坡一个颜色。
  煤油灯最懂夜的深度。当月光漫过夯土院墙,黄铜顶针便开始在灯晕里游走。姐姐的碎花衫裁成我的短袄,我的袖管拆给弟弟当护膝。布纹里浸着盐碱地的苦涩与苜蓿草的清香,针脚里藏着莜麦芒与寒霜花。那年除夕,我数着她指节的沟壑,才惊觉岁月原是具象的,茧花堆叠的掌纹间,蜿蜒着三十载春寒。
  她总把光阴剪碎了用。晨露未晞时在盐碱地里刨山药蛋,正午骄阳下给谷穗扎草人。新孵的鸡雏蜷在火炕上的纸箱里,卖羊皮换来的铅笔在书包里沙沙作响。记得那个白毛风肆虐的冬夜,煤油灯把她的影子拓在土墙上,“纺线拨吊”连绵的嗡嗡转着,羊毛线在膝头滚成温暖的河。我脚踝陷进新织的棉袜时,她眼底的血丝正开出细碎的杜鹃。
  1977年的煤油灯格外明亮。她守着飘摇的灯火剥花生,剥好的仁儿悄悄塞进我们温书的掌心。录取通知书抵达那日,她又哭又笑,桌上的红烛融成琥珀,映着蓝围裙上洗不白的粉笔灰。
  如今我阳台的玻璃柜里,供着那盏蒙尘的煤油灯。有时深夜加班归来,总错觉窗棂上浮着昏黄的光晕。西装袖口再不见绽开的线头,却再无人披着星光为我掖被角。超市货架上的羊毛袜轻软如云,终究暖不过当年染着盐碱味的粗线纹路。
  昨夜槐花落满衣襟,我在碑前摆了一块新蒸的黄米糕、半碗新炖的猪肉和一盅高粱酒。风掠过青石上的刻痕,恍惚听见顶针叩击灯罩的轻响。母亲啊,您把一生熬成灯油,却将最后的光亮藏进我掌纹。来世若还能在槐香里相逢,请让我做那盏铜灯座,夜夜承接您睫毛上摇摇欲坠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