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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6月2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光明行
●樊海霞
文章字数:1678
  父亲非常喜欢二胡,童年时,和他的六叔用蛤蟆皮和碾碎的玻璃碴做了个二胡,就开始咿呀乱拉起来,直到十五岁考取了师范,遇到一个好的二胡老师,父亲才如鱼得水,在老师的指导下,专业学习二胡,并进入了校文工团,在雁北十三县的二胡比赛中,夺得了第一名的成绩,为学校和老师争了光。
  但我小时候并未见过父亲拉二胡,他总是陪我们读书、下棋。1992年,我和弟弟同时考上学校后,父亲才重拾他的爱好。他把一把旧的三弦修好,天天躺在沙发上拨弄琴弦,母亲说像弹棉花,不好听,还是想听父亲拉二胡。于是,父亲就去倒闭的剧团库房,在杂物里找到一把二胡的琴筒,另一把二胡的琴托,又一把二胡的弓,凑成一个二胡。于是,父亲买了曲谱,每日开始练习。由于练习的时候曲调并不流畅,加上一把拼凑的二胡音质本就不好,所以,母亲嫌吵,父亲便关起门来独自练习。
  那年暑假回去,一进院门,就听到一曲明快的乐曲自窑洞内传来,我的心花突然怒放,好欢快的乐曲呀!是谁在拉琴?我快步走进堂屋,看到父亲拉二胡的背影,那么笔直,那么挺拔,我站在父亲背后,静静听完一曲,脑海浮现的是父亲从小陪我们在窑洞炕上读书的情景。
  等父亲拉完后,我问父亲,您二胡拉得这么好啊,我咋没听过?这是什么歌曲,这么高亢有力,这么好听?父亲回过头说是《光明行》,一首他非常喜欢的曲子。
  毕业以后,我常常听父亲拉二胡,各种曲子都有,父亲每次都会先拉上一首《光明行》后,才会拉《赛马》《二泉映月》等。
  父亲天天除了吃饭睡觉,剩余时间都在拉二胡,一曲一曲地练习,到了痴迷的地步,但是那把拼凑的二胡总是发出刺耳的声音,父亲总是蹲在灶间烧火炼焦油粘二胡、修二胡。刚进门的嫂子也是音乐老师,她看见父亲不舍得买把新二胡,于是给他买了一把一千二百元的新二胡,父亲如获至宝。天天走哪背哪,到哪拉哪,公园、街头总能看见父亲拉二胡的身影。他甚至把拉车的农民、讨饭的乞丐带到家里,一起拉二胡,切磋技艺。家里整天二胡声不绝于耳。母亲甚至有点厌烦了。
  弟弟生下孩子以后,父母去深圳帮他带孩子,因为怕吵到小侄儿,父亲就天天在公园里拉二胡,因而结识了一帮拉二胡的朋友,别人的二胡都比父亲的好,他又开始修他的二胡了,不管怎么修,他二胡的音色总不如其他人的。父亲便念叨说那个拉二胡的老朋友的二胡是他儿子从上海的厂家买的,也不贵,才三千多。
  父亲念叨多了,姐姐就想给父亲买一把好二胡。于是,在弟弟调到北京工作后,姐姐带父亲去了王府井的新华书店,那里有把上海厂家的二胡,一万二千元,姐姐决定要买,把一沓钱掏出来付账的时候,父亲拦住说,我再试试,于是,他摩擦着二胡,一次一次地拉,拉了一个多小时,爱不释手,就是迟迟不要姐姐付钱。后来他说不是我嫌贵 是同样厂家出来的,比老朋友的贵七八千呢,不值得,我还是找老朋友去上海厂家买一把,哪怕我多给他几百元呢。
  后来,父亲终于拥有了一把和他老朋友一个厂家买来的二胡,他的整个晚年,都在与这把二胡的相守中度过,每次拉二胡开始就是一首行云流水,高亢有力的《光明行》。我说爸爸,二胡名曲不是《赛马》和《二泉映月》吗?您为什么独喜欢拉这首《光明行》呢?父亲说:我的生活就是在光明里行进的,从小时候自制二胡到后来师范学二胡,再到后来把你们都培养成才,我晚年才能在你们的孝顺里拉着二胡,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
  父亲走的时候是国庆节,那天中午,父亲弥留之际,我们哭着围坐在父亲身边,姐姐说:“爸爸,我给你拉一首《光明行》吧。”父亲闭着眼睛点头同意。姐姐拉着《光明行》断断续续,不再高亢有力,她突然拉不下去了,哭着说爸爸,您走的时候,把这把您喜欢的二胡带上吧。父亲突然伸手抓住了二胡,然后手又缓缓放开,轻轻摇了摇头,他知道他要去的地方不能带二胡了。
  父亲喜欢了一辈子二胡,却在生命的三分之一的时间里没有拉过二胡,他为了我们姐弟四人的学习放弃了自己的爱好,直到我们都考上大学,在父亲爱的滋养中学会爱与付出,并且走在光明的生活里,他才重拾爱好,拿起他喜爱的二胡,拉起他喜爱的《光明行》。父爱之伟大莫过于此。
  如今每听到《光明行》,我仍会想起父亲挺直的背影——他从未离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在光明中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