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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晚报7版
发布日期:2025年07月0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塔影盼归人
文章字数:887
  □王晶
  暮色漫过塔檐时,檐角的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我放下正在写的解说词,恍惚间看到三十年前的秋风正从宣纸上游来,洇湿了案头一盏红茶。佛宫寺的砖墙被斜阳涂成蜜色,檐下层层叠叠的斗拱投下蛛网般的影,恍若时光本身在青砖上镌刻的年轮。
  那年我裹着灰扑扑的棉布衫子走下绿皮火车时,塞北的秋风正裹着砂砾在这座小城盘旋。街边摊贩的吆喝声任凭狂风撕成碎片,带着醋味的方言像滚烫的刀削面汤汁泼了过来。我痴痴地在原地转圈,看自己的影子在陌生的街巷里忽长忽短,如同一个被遗落在异乡的标点符号。
  直到小芬过来。她站在一棵老槐树下冲我招手时,黄昏正从她绛红色的围巾里漏下来。“应县木塔晓得吗?”她的手臂在暮色中划出流云一样的弧线,檐角惊起的鸽子突然掠过我的瞳孔,那座苍青色的巨人正站在薄薄的云雾里。
  后来,我对这里越来越熟悉了,与小芬形影不离,去木塔的路也开始用自行车的链条丈量。在后座的颠簸中,我看见了初秋的田野正把金黄颜料泼向天际线。车辙碾过蒙着白霜的芨芨草,辫梢被风揪着扫过手腕,带着某种干燥植物的清香。
  当塔影终于漫过我的脚背时,夕阳正从第七层檐角往下流淌。九重檐角挑着塞北的流云,层层叠起的斗拱次第绽放。风起时,悬挂在檐角的风铃突然齐声鸣唱,惊起塔顶盘旋的麻燕,它们的翅膀掠过千年风霜,在彩绘额枋上投下转瞬即逝的暗影。
  斜阳穿过平座栏杆,把我们的影子钉在褪色的“峻极神工”匾额上,像两枚刚刚钤印的闲章。
  还没到这里工作时,我常出现在塔的东南方向,在阳台上远眺。那些失眠的深夜,我梦想着披衣穿过回廊,看月光如何顺着塔檐流淌,听露水往下滴落。而风从木窗灌进来时,分明带着辽金工匠的斧凿声。
  三十年前的塔影悄悄爬上钟楼的红墙,我在这里遇到了一群热爱文旅事业和小芬一样善良的姑娘,以至于经常恍惚。恍惚到一直在想,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所有的守望皆是前世梵唱。
  今天的最后一只麻燕掠过了“天下奇观”匾额,月色开始浸透塔刹上的铁链。我合上了值班日志,恍惚间,依稀可见,六十七点三一米高的纯木塔身,榫卯里竟藏着三十多万个月亮。
  春天来了,春风又绿了塔基的砖缝,而木塔永远站在时光之外,像一位慈善和蔼的长者,静静地看着人来人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