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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晚报7版
发布日期:2025年09月15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与经典对话
□马鹏程
文章字数:1786
  这是一个信息奔涌的时代,指尖于冰冷的荧幕上滑动,文字似洪流掠眼,终难沉淀。人们习惯了“三分钟读完《永乐大典》”“五分钟了解《资治通鉴》”,却渐渐忘记了,真正的阅读,本该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精神远征。
  曾有人问钱穆:“读古书有何用?”他答:“读古书,为了让心灵不死。”这句话,道出了阅读的本质——它不是信息的流转,而是与灵魂的对话。
  然而今日常见所谓“知名作家”与“读书博主”,言必称通读“十三经”“二十四史”,俨然成风。其间纵有真研读者,然附庸风雅、虚饰门面者恐亦不在少数——莫说通读,能否将这三十七部典籍之名悉数道来,尚且存疑;至于说起《古文观止》二百二十二篇文章体例与作者,怕更是“孤陋寡闻”了,全书中文体涵盖论、说、传、记、书、序、表、诏、檄、碑志、祭文、骈文、寓言等等,细细数来,顿觉自身浅薄。人们热衷于“速读”、沉溺于“拆书”、醉心于“标榜”,却不知真正的智慧,藏在那些需反复咀嚼、沉吟至今的字里行间。
  《周易·系辞》有言:“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文字是桥梁,但真正的意义,往往潜于文字深处。朱熹注《大学》,于“明明德”三字下疏证万言;王阳明格竹七日,乃悟“心外无物”。古人读书,最重“沉潜”之功——非止目光流转,则是引思绪沉入字里行间,直至与往圣心神交汇。
  而今我们拥有比古人更便捷的阅读工具,却不一定具备比古人更深度思考的能力。短视频方寸之间,竟有人以三分钟“解构”《红楼梦》,将黛玉珠泪简化为“恋爱脑”,把贾府沉浮归咎于“经营失策”。这样的解读,看似高效,实则是对经典的误解。若非潜心细读,步入大观园历经其四季轮回,窥得全书肌理,又如何能解“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之中,所蕴藏一部怎样的中国文人的精神秘史?
  深度阅读,不是简单地“读完”,而是让文字在心灵深处生根。读《论语》,不能只记住“学而时习之”,更要体会孔子在乱世中坚守的“仁者爱人”;读《史记》,不能只关注“项羽本纪”的热血,更要感受司马迁在屈辱中写下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汉书·艺文志》将典籍比作“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一部《论语》,不过万言,竟奠基华夏文明之精神底色;一部《道德经》,区区五千言,却引后世哲人沉思千年。若未亲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何理解东方伦理的根基?若只靠二手解说,又怎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里,藏着孔子对乱世的铮铮风骨?
  曾见人将《易经》“亢龙有悔”曲解为“股票抛售时机”,将《庄子》“相濡以沫”误用作爱情宣言。这样的解读,不仅是对经典的误读,更是对文明的疏离。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中说:“六经皆史也。”经典不是可随意裁剪的素材,而是文明基因的基石。
  真正的经典,经得起时间的淘洗。苏轼被贬黄州,在困顿中写下“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此句出自《临江仙·送钱穆父》,本意是表达人生的漂泊感,却被今人误用作“励志金句”。若未深读苏轼全集,怎知他真正的旷达,是在绝望中仍能吟出“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在《稼说》中写道:“博观约取,厚积薄发。”这八个字,道破了阅读的终极智慧。《古文观止》里,一篇《报任安书》写尽司马迁的屈辱与孤愤。今日读来,仍觉字字泣血。真正的经典从不过时——它只是以沉默的姿态,等待与每一代人的灵魂共振。若未曾在《诗经》的“蒹葭苍苍”中体会过求而不得的怅惘,又怎会懂得现代人所谓的“遗憾”不过是情感的赝品?经典之所以永恒,正是因为它直指人性最深处的情感与矛盾。
  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而经典,正是让这根芦苇不至于折断的风骨。当我们读《左传》,便与春秋的谋士共弈一局天下;翻《陶庵梦忆》,便随张岱看一场晚明的雪。这种穿越时空的“共在”,是任何算法推送都无法替代的精神共鸣。
  或许,读书的意义正如顾炎武在《日知录》中所言:“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在这个信息如潮的时代,我们更需要以经典为锚,让每一次深度阅读都成为对浮躁的抵抗——眼下全民阅读蔚然成风,愈发多见人们于不同场合展读国学经典。当一句“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被轻声吟诵,周遭喧嚣仿佛顷刻退潮,唯有那思想的月辉,悄然漫过斑驳的字里行间。
  读书,终究是一场孤独的修行。它不会让你立刻成功,也不会助你一夜成名,但它能让你的心灵在纷扰的世界里,找到一片宁静的栖息地。正如博尔赫斯所说:“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而我们,不过是行走在书架间的旅人,寻找属于自己那永恒的一页。